楚倦就站在高塔靜靜看著他,也許是距離太遠了,霧氣朦朧了眼睛,薄長燼幾乎看不見他眼裡絲毫的溫柔和軟化。
他好像永遠那樣冷淡漠然,永遠不會為他走下神壇。
在某些時刻,薄長燼突然想起很多年前的楚倦,他當時看著自己的時候是否也是這樣,就像在看一尊永遠不會為他動容的石像?
原來,這世上所有的事都會報應回來的是嗎?
他一路沿著台階往下滾落,落到神廟台階的底部,鮮血從他身下蜿蜒,像一條寂靜的河流,雲霧漫天,他已經看不見高塔上的青年。
在楚倦看不見的地方,他忽地顫抖的抬起手遮住眼簾,在冰冷的夜風裡無聲笑出來,帶著破碎的咳嗽聲,嗚咽聲,響徹在這空曠的草原裡。
楚倦不會知道,沒有人會知道,強勢如薄長燼在這一刻泣不成聲。
他遮住眼睛,淚水卻從眼角蜿蜒,那笑聲在原野星空下顯得格外滲人,在某些時候,他甚至想直接走入聖湖,結束這一生。
他以為楚倦看不見,他以為楚倦不會知道他此刻的狼狽不堪。
高塔之上,借助003系統之便看見高塔下的人,絕望晦暗的氣息籠罩在他周身,是與記憶裡高華漠然截然不同的余燼一般的蒼涼。
在短暫的刹那的時間裡,楚倦流露出近乎歎息的神色。
這些年到底給所有人帶來了什麽呢?是他自己從白塔首席哨兵變成一個實力全失的殘疾,不停折騰薄長燼的瘋子,還是把當年好似永遠不會為任何人低頭的神子逼成這般樣。
執拗、瘋狂又絕望,遍體鱗傷,執迷不悟。
可他不後悔,不回頭,於是這場曠日持久的拉鋸依然沒有結局。
後來,是薄長燼一寸台階一寸台階的爬上神廟,手掌和膝蓋血肉糜爛,殘破不堪,可他爬起來繼續走,撐不下去摔倒又滾落數步台階,又晃晃悠悠的爬起來繼續。
叫楚倦莫名想起草原的傳說,牧羊的少年在雲銷雨霽的一天傍晚得窺神女真容,於是一見鍾情愛上了神廟神女,為見神女一面從雪山下虔誠跪拜,傳說中的台階有一千九百階,少年走到最後一階的時候累死,於是化為石像,永遠矗立在神廟一側。
薄長燼走不上來,因為他現在擁有的是楚倦那雙殘疾的腿。
“他會死嗎?”
他已經到了極限,爬上來又踉踉蹌蹌的摔下去,好像一輩子都爬不到頂點,他的血快要流盡了,在那漫長的雲霧覆蓋的石階上蜿蜒乾涸。
“也許快了。”003憂心忡忡。
“如果他站不起來,會怎樣?”他再爬不起來,夜深露重,他會死在那漫長的長階盡頭。
“世界重啟,或者宿主我們灰飛煙滅。”003可憐兮兮趴在窗台上,“所以宿主我們真的不去人道主義關懷一下嗎?”
“那只會讓他產生不切實際的幻想。”他的眼眸深的像幽深的淵,“既然要讓他死心,那就只能比他更狠。”
003:“......”
無情又理智的宿主。
薄長燼眼前出現過幻覺,幻象裡楚倦走出來將他從台階上抱起,告訴他懲罰結束了,他原諒了他,事實上他渾渾噩噩的抬起頭,眼前只有無盡的長階。
劇痛痛到麻木的地步,好像只剩下最後一點固執的執念在支撐著他,他想回去看看楚倦。
哪怕刀都捅到他心口了,他還要告訴自己撐住,不能死,他有未竟之願,他有不能放下之人。
他終於還是打開了楚倦的門,在深夜寒風起霧的清晨,攜卷著濃烈的血腥和狂風,殘破的好像一具屍體。
他一步一步走到楚倦床榻邊緣,聲音嘶啞,像笑又像哭:“我是不是對你太好了?好的讓你想要離開我......”
他喃喃著,似乎陷入了什麽夢魘,卻依然看著楚倦,哪怕在黑暗中他的眼睛依然亮的可怖。
“我對不起你,我遭了所有報應,你想怎樣折磨我,我都沒有異議,你要我的眼睛,我給了,你要我的雙腿,我也給了,你要什麽我都願意給。”
他的聲音嘶啞低沉,帶著細微的顫抖,像是在嘲笑自己又像是保有最後一份期冀,“我以為只要我能忍住、撐住,總有一天,你會原諒我,我們能回到過去。”
“可是,”他恍恍惚惚的看著不遠處的人,想盡全力露出一個笑來,卻怎麽也撐不出來,“你真的會有原諒我的那一天嗎?”
“阿倦,我好疼......”他很慢很慢的搖著頭,“阿倦,我快撐不下去了,你告訴我好不好?你告訴我,你會原諒我,我們還能回到從前嗎?”
沉默沒有持續太久,黑暗裡傳來簡短的聲音。
“不可能了,”也許是為了強調,楚倦繼續道:“永遠不可能。”
黑暗裡沒有光,只有窗台上皎潔的月色像傾落下來的雪,他甚至不是走過來的,左腿好像完全不能動彈,右腿艱難的拖著左腿前行,在距離楚倦幾步之遙的那一刻聽見這句話,整個人踉蹌了一下,猛地撲倒在地。
太狼狽了,太狼狽了,他終於還是讓楚倦看見了他這樣狼狽不堪的模樣,在那刹那楚倦聽見他壓抑的聲音,帶著已經無法抑製的哭腔,他說。
“你不能,永遠這樣對我,我也會傷心難過,會疼,會灰心喪氣,會想放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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