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剛剛薄彧咬出來的。
車門被關住,密閉狹小的空間裡,白衡早已經識相地開啟了邁巴赫的後排的擋板,正視前方,默念著《清心咒》。
一個識相且有本事的助理,就是該在這種時候合理裝死。
白衡悄然無聲地瞥了眼後視鏡之中折射出的靠近的朦朧人影,隨後若無其事收回目光,唇間的笑意逐漸擴大。
有了老板娘來安撫薄彧,薄總心情變好,他這個季度的獎金一定穩了。
顧棲池悄然開口,聲音有些微啞,交纏的雙手因為他的動作而向上扯,敞開的胸膛又露出大半。
“薄彧,我好熱。”
他的襯衫被解開了兩顆袖子,領帶歪歪斜斜地掛在衣領上,露出一截單薄的鎖骨,青色的血管蟄伏在冷白的皮膚之下,花一樣的紋路一路蔓延向下,頭頂的一束光線恰好打在彎折的鎖骨窩上,形成稀薄的陰影。
薄彧的眸色深沉,單手替他撫平了襯衫上的褶皺,低啞著聲音:“別亂動,會感冒的。”
“生了病,就要吃藥,再嚴重一點,還會掛水,你不是很討厭去醫院嗎……”
聽了他的一番威脅,顧棲池的眉蹙了起來,眼睫顫了顫,表情有些痛苦。
他討厭醫院,討厭消毒水的味道,討厭苦澀的藥水,更討厭針頭刺入皮膚,扎進青色血管裡的痛覺。
記憶化作零零散散的碎片,斑駁破碎的絢爛光芒在腦海之中回旋,猛地,一小塊記憶碎片從記憶隧道裡脫離,撞上神經脈絡,那些被刻意隱藏的記憶破土而出,從漆黑深陷的泥沼裡翻湧,展示出它令人作嘔的外表。
顧棲池身體不好,人盡皆知。他身形瘦削,衣衫單薄,很小的時候,嶙峋的骨頭能撐起衣料,看著很是駭人。
但沒什麽人知道,顧棲池有些暈針,他的身體弱,也是小時候落下的病根——
大概是顧棲池八歲那年,顧予寧的親生父親被迫下崗。沒了工作。剛一開始情況還算好些,男人還有些上進心,在底層苦苦掙扎著,想要再找份錢多的工作,卻沒人願意錄用他。
他老了,脊背日漸佝僂,動作變得遲緩,就連反應也逐漸變慢,比起那些身強力壯又頭腦靈活的年輕人,實在沒有什麽競爭力。
可男人心氣高,不願意去做那些髒活累活,更不願意拿著微薄的工資度日。他就這樣一天一天賴在家裡,成日裡無所事事,顧棲池的養母勸他,不僅不會奏什麽效,反而會被他辱罵毆打。
這種情況持續了一段時間,變得更糟,男人不僅對他們動輒打罵,還染上了酗酒的陋習。
只有四十多平方米的屋子裡,地上零零散散丟了不少酒瓶,有鐵質的易拉罐,也有綠色玻璃瓶,還有些許的被摔碎的玻璃殘渣橫鋪在地上,分外狼藉。
顧棲池當時年紀小,剛剛上完小學回來,站在門前猶豫了半晌,纖長眼睫垂下,遮擋住了害怕的情緒,最終鼓起勇氣,顫顫巍巍擰開了門把手。
甫一進門,酒瓶砸在他的腳邊,母親不在,顧棲池沉默地看著碎了一地的玻璃渣,抿了下唇。
耳邊的叫罵聲響徹不絕,男人喝得醉醺醺的,整間屋子都是臭味,酒精混雜著垃圾發酵的味道,熏得嗆人。
“媽的,你個雜碎,還不快給老子去買酒?!”
顧棲池聞言,指尖蜷縮了下,腳步發軟,往後退了下。卻不知牽扯到男人哪株敏感的神經,他從臥室裡跌跌撞撞地晃了出來。
陰沉的天空墨雲翻滾,窗外狂風大作,吹得樹葉刷刷作響,天邊陡然出現一道閃電,將天地撕扯開來,拉出一道長而曲折的裂縫,轟隆的雷聲兀的降下,顧棲池緊攥著拳頭,一言不發地看著眼前的男人。
不知多少天沒有打理過的頭髮,像雞窩一樣亂糟糟地盤踞在頭頂,過長的頭髮黏膩在一起,遮擋住他駭人的眼神,卻依稀能從晃動的縫隙裡看到他通紅的眼球。
手臂上的傷口還隱隱作痛,顧棲池心頭一跳,轉身就跑。
他太熟悉這樣的眼神了,每次只要男人露出這樣的眼神,他就一定會挨打。
門外的風聲呼嘯而過,雨夾在風裡,濺在臉上,淌下水痕。
胸腔隱隱作痛,顧棲池大口大口地呼吸,幾乎難以承受這樣劇烈的速度,有腥甜的血沫逐漸從喉管湧了上去,好痛。
可他還是跑得太慢了,烏黑柔順的發從背後被死死抓住,男人五指籠著他的頭,從髮根處用力,頭皮都傳來那種膽戰心驚的痛覺。
小腿處,脊背處,接連被男人踢了數腳。
“你個雜碎,還敢跑?!”
“老子供你吃供你喝,把你養這麽大,使喚你兩句都不願意,賤種,賤種!”
那些汙言穢語與拳打腳踢一點一點澆鑄在顧棲池身上,痛得他心臟驟停,整個人汗毛豎起,盡最大的可能將自己蜷縮成一團。
那是嬰兒在母親子宮裡睡覺的姿勢,背微微弓起,能夠最大程度的保護自己不受傷害。
滂沱大雨中,男人拉扯著顧棲池,將他一路拖到屋前的不深的水溝裡,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眼神是說不出來的惡毒。
顧棲池抱著他的腿,哭得哆哆嗦嗦,幾乎是乞求地搖頭:“爸爸,不要,爸爸求你了,我去給你買酒,不要把我丟進去,爸爸求你了……”
一聲又一聲撕心裂肺的哭喊,嗓子都扯破了,到最後近乎沙啞,可卻還是沒有用。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