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之前照顧過高燒過的顧棲池,對方的狀況根本不像現在這樣。顧棲池生病的時候一直很乖,也很安靜,臉上更不會出現這樣痛苦的神色。
薄彧垂斂著眸,撥開他額前的碎發,上面覆著一層細密的汗珠,他伸手探了下他的額頭,上面的溫度滾燙。
醫生站在一旁,手上拿著顧棲池的病歷本,眉頭也蹙著:“按理來說。顧先生的確是普通的感冒高燒,但……”
醫生卡了下殼,薄彧抬起頭,眼眸微眯著,冷聲開口:“你想說什麽就直接說。”
對方抿了下唇,有些猶疑:“薄先生。根據您上次說過的顧先生的一些反應,我們懷疑過他之前患有嚴重的抑鬱症和應激性創傷綜合症,我覺得,他現在這樣昏迷不醒,更像是被什麽東西刺激到了一樣……”
溫熙和羅千千對視一眼,有些無奈地歎了口氣:“小池今天瞞著我們偷偷去了監獄裡,他應該是見到了顧予寧,可沒道理……”
沒道理他會被顧予寧刺激到啊。
畢竟顧棲池之前對顧予寧的態度雖然稱得上是厭惡,卻也不會到應激到現在這種地步啊……
薄彧的眉頭依舊緊鎖著,眸光很沉,眼底的墨色翻湧不休,靜靜地看著躺在病床上的顧棲池。
“白衡,去查一下,他今天見到顧予寧之後,對方到底和他說了什麽。”
白衡剛處理完門外的記者和媒體,又接了薄彧的命令,忙不迭又去聯系監獄那邊的管理者。
……
顧棲池像那天在夢裡一樣,一路不休的奔跑著,仿佛永遠都看不到終點。
這條永無盡頭的道路之外,大片大片白色的光芒暈開,模糊的光圈散開,在眼底灼出片刻的空茫。
顧棲池無聲地淌出淚,眼睫被淚水打濕。
他的不安也驚動了守在病床前的薄彧。
醫院頭頂的白熾燈刺眼,縈繞在鼻尖的消毒水味道刺鼻,顧棲池的手無意識收緊,藍白的病號服之下,瘦削的肩胛骨在背後頂出清晰的痕跡,在細細地顫抖。
“薄彧。”
“薄彧。”
他不安地呢喃,拚盡全力喊出了那個最讓他安心的名字。
薄彧緊緊牽著他的手,往他嘴裡渡了些水,心臟跳動的頻率像是能從緊密相牽的手穿透進入皮膚,抵達顧棲池心間。
像每一次顧棲池不安喊他一樣,不管是在睡夢之中,還是在失眠的夜晚,又或是兩人最親密無間、負距離相貼一樣,薄彧一如既往,第一時間回應了顧棲池。
他說:“顧棲池,我在。我就在你身邊,不要害怕。”
他的回答從未有一刻遲疑。
像是被什麽奇妙地魔力安撫,顧棲池得到薄彧的回答之後,不安的顫抖逐漸平息,就連眉間的痕跡都疏散了不少。
他下意識地尋找身邊的熱源,鑽進了薄彧的懷裡,隨後安下心來,呼吸平穩地昏睡過去。
那一聲“顧棲池,我在。”好像穿透了時間,也穿透了空間。
顧棲池奔跑的步子停了下來,眼前看不清的光暈散開,他循著那條一眼望不盡頭的路走了下去。
他看到了從未看到過的一幕——
那是不屬於他的記憶,是他死之後的場景。
灰白的畫面像被人潑了桶彩色的油墨。
白色的大雪紛飛,落得滿世界一片蒼茫,墓園裡的黑色墓碑上也落了一層極厚的雪。
像是心有所感,顧棲池湊近了其中一處,瞳孔猛地縮緊,他看見了墓碑之上雕刻出的淺金色字體——
亡夫顧棲池之墓。
夫薄彧所立。
這場雪下得格外大,像是顧棲池刻骨銘心的那場初雪。天地被染成白茫茫的一片,冷風呼嘯,大團大團的的碎雪融進風裡,幾乎要遮擋住人的全部視線。
在這片彌漫的風雪之中,顧棲池看見了一個人慢慢朝著走進。
他穿著長到膝蓋的黑色風衣,領口敞著,那些飄揚的雪順勢灌進去,冷得讓人發抖。
那是薄彧。
顧棲池無意識走進,嘗試著喊他:“薄彧。”
薄彧傾身靠近,頹喪地坐在顧棲池的墓碑前,他將墓碑上覆蓋著的碎雪一點一點掃乾淨,將上面刻著的字跡清晰地露出來,連帶著,還有顧棲池笑著的那張照片。
顧棲池又試著喊了他幾聲,薄彧依舊沒有任何反應,顧棲池的眼睫輕顫了一下,發現薄彧看不到他。
他坐在了薄彧的身旁,抿唇看著對方。
薄彧頭頂上的發被碎雪覆蓋,就連眼睫上都沾著雪花,他整個人臉色都蒼白到可怕,但很快,顧棲池就發現,他臉上除了白還存在著其他的色彩。
薄彧的眼眶是紅的。
顧棲池從來沒有見到薄彧哭過,在他的印象之中,薄彧好像一直都是無堅不摧也無所不能的樣子。
但現在在他面前的薄彧卻不是。
他好像瘦了很多很多,寬大的風衣之下,肩膀瘦削,快要撐不起這件衣服。臉部線條也變得冷銳鋒利,眸光死寂,眼眶一圈通紅,滾燙的淚無聲順著眼尾流出,順過下頜,“啪嗒”一聲消融在雪地裡,在地面上砸出一個淺淺的小坑。
薄彧的頭倚在顧棲池的墓碑上,和顧棲池那張灰白的相片緊密相貼,右手順著墓碑雕刻的痕跡,在上邊的紋路仔細摩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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