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逸秋想象中的母子相認泣不成聲的情節並沒有發生。
這幾年張秀芳不知道做了多少次心理建設,才能在此刻支撐住自己,她專注地凝視著張東山的面龐許久之後,才用嘶啞乾澀的聲音緩緩說道:“東山,我、我是你媽媽,你還記得媽媽嗎?”
林常來也緊張地接上去說:“我是爸爸,你對我肯定是沒印象了……”
張東山僵硬在原地,遲遲沒有說話。他被拐走的時候才一歲多一點,對親生父母毫無印象了。
三人之間的氣氛一時有些古怪,林逸秋不著痕跡地擦了一下眼角,面帶笑容地站了出來:“爸媽,我來介紹一下——”
“這是我朋友劉季年,之前在信裡跟你們提過的。在劉家村的時候,多虧了他照顧我,這次特地帶他來咱們南方過年的。
林父林母接收到信號,趕緊上前跟劉季年握了握手:“知道知道。哎呀,這小夥子真的是又高又俊。”
劉季年此刻也是緊張得不行,他不是第一次受到別人的誇獎,以前他可以沉默以對,這次卻不行,因為這次誇他的人,是從小把林逸秋拉扯長大的養父母。他趕緊把買的東北特產還有劉家村食品廠的糕點一一拿出來。
“哎呦,你來就來了,怎麽還帶那麽多東西呢!”
“都是我們村食品廠的特產,不值什麽錢。”
林逸秋在一旁偷笑地看著局促的劉季年,絲毫沒有上前幫忙的意思,劉季年只能無奈應對。
眾人開始說說笑笑,氣氛逐漸熱鬧起來。
張秀芳趁熱打鐵招呼道:“你們奔波了一路肯定累壞了,都別站著了,大家坐下說話。”
林常來找了一張折疊桌,又去鄰居家再借了幾把椅子。
林冬妮把帶來的大包小包一一拆開放在桌上,竟然是一桌熱乎乎的菜。
“這雞娘都快煨了三天了,小哥要是再不回來,湯都要燒幹了!”
林冬妮的童言稚語引得林家一大家子哈哈大笑。
眼看氣氛緩和,林逸秋跟張東山介紹說:“這是爸媽,這是大哥大嫂侄女,這是二姐,這是小妹,還有……還有一個三姐。”
林逸秋暗忖:“少了個林夏妮,看來她還是沒有搬回來。”
林父林母既期盼又緊張地再次看向張東山。
這次張東山克服了心理壓力,毫無負擔地喊了出來:
“爸、媽——”
“大哥、大嫂——”
“二姐——”
“小妹——”
林父林母欣慰地熱淚盈眶,連連說:“好好好,回來就好。”
張秀芳生怕張東山誤會,趕緊對他解釋:“你三姐她、她暫時不在我們身邊,不是故意不來見你的。總之,你能回來,媽真的、真的……”
林逸秋輕柔地拍著她的背安撫,張秀芳轉而握住心疼道:“你的手也太冷了。你們這一路上凍壞了吧,大海,趕緊把爐子拿進來,再去泡三個熱水袋。”
林逸海得到指令就要去做,林逸秋連忙把他攔住:“都別忙活了,大家趕緊吃飯吧,菜都要涼了。”
餐桌上,張東山第一次知道了當年的真相。
“是娘對不住你,當年要是我沒有睡著,要是我努力多找幾個街道,你可能就不會丟了……”
“這些年,我常常夢見那天的事情,我努力地追你找你,可是總是抓不住你……”
這一次張東山的安慰脫口而出:“媽,一切都過去了。”
有了張東山的鼓勵,張秀芳開始努力回憶當年的情形:“當年周家惹了大麻煩,家裡的傭人走的差不多了,剩下的幾個做事也心不在焉。逸秋身子骨弱,夜裡總是啼哭不止,我一個人晝夜顛倒地照看你們兩個……那天下午逸秋睡著了,我把他放在院子裡曬太陽,自己靠著廊柱眯了一會兒,我讓其他人看住你的,卻忘記你已經會走路了……我也沒想到,就打了個盹的功夫,你就不見了。”
“我發了瘋地到處找你,可是周家附近都是非富即貴的人家,那時風聲緊,家家戶戶大門緊閉,一個目擊證人都沒有。我繞過一個又一個巷子,卻始終沒有找到你……”
林家人沉默了,他們從年前得知小弟不是親生的到現在,還是第一次聽到當事人口述當年的實情。
林常來難以想象這些年妻子承受了多大的痛楚和折磨,還要把自己偽裝成沒事人一樣操持著整個家,而粗神經的他始終沒有察覺。
林逸秋趕緊勸道:“媽,這不能怪你啊,誰能想到治安那麽好的周宅附近還能有人販子啊?”
張東山把責任攬到自己身上:“是啊,是我自己偷跑出去玩的,怎麽能怪您呢?”
“不,你們不懂,如果那時候我再謹慎一點,你就不會丟了……”
林常來上前緊緊握住妻子的手,張秀芳從丈夫的眼裡看見了歉意和鼓勵,絲毫沒有埋怨,她心裡一熱,才有了繼續說下去的勇氣:
“我去京城警察局報警,可人微言輕,始終沒有警察料理這樁案件,一直到我回來以後遇見三老爺,也就是逸秋他爹,他知道了這件事,趕緊發動所有認識的人去找你……之後的幾天我都是渾渾噩噩的,直到、直到警察局帶來你的屍體……屍體已經腐爛很久了,僅從穿著打扮上看,我就知道這不是我的兒子,可是當時的警察局就這麽草草結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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