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這個小魅魔,長得漂亮,年紀小,心思柔軟,愛哭又嬌氣,僅僅聽了個故事就掉眼淚,是一名非常不合格的臥底。
理智上這麽想著, 看到時瓏溫熱的眼淚,阿希洛德卻還是情不自禁地, 在內心深處、在情感埋藏的最底端, 有一點輕微的觸動。
像是冰封已久的土壤, 被落下了一點甘露;又像是貧瘠的寒岩, 被一點春天的嫩芽松動沙土。
阿希洛德這些年來緊繃著一條弦, 時時刻刻在偽裝自己, 以免被惡魔發現自己的身份。
傾盡一生,隱姓埋名,嘗遍了痛苦、磨礪與誤會。就連人界也都在說,霍爾家族的阿希洛德和他的父親一樣是個懦夫,整日閉門不出,霍爾家族的榮光怕是要斷送在他這一代手裡了,他也從來沒有後悔過來到魔界。
因為在他身後,還站著他的朋友、家人和數不清的同胞。
人類應該由自己來保護自己。
只是,只是阿希洛德偶爾也會想一想,如果能有人站在自己身邊就好了。
那個人不用做什麽,只需要用清澈的眼睛看著他,聽一聽他藏在心底的秘密。
沒想到那個人居然是個漂亮柔軟的小魅魔。
阿希洛德歎了一口氣,再開口時語氣好了很多:“說回到你剛剛的問題,你說西蒙斯喜歡人類。”
“卡厄萊喜歡研究人類文化,主殿書房中整整四個書架裡面放的都是關於人類文明的書籍,但是這並不妨礙卡厄萊發動人魔之戰,殺了成千上萬的人類。”
阿希洛德的手輕輕撫摸著時瓏微卷的長發,像是長輩在教導一名晚輩。
“不,時瓏,那不是喜歡。那是一種居高臨下的、帶有獵奇審美。就像是你看到了一只在看書的豬,你會多看它兩眼,但是這並不影響你吃豬肉。惡魔喜歡人類,也只是奇怪於像人類這樣魔力貧瘠的種族,為什麽可以堪堪和惡魔打成平手。”
“他們永遠也不會理解人類文明中最重要的組成部分,那是所有人類文明殊途同歸般指向的母題忠誠與勇敢。”
阿希洛德停頓了一下,他的指尖捏住了時瓏兩邊白嫩柔軟的臉頰,讓他抬起頭來和自己對視。
時瓏漂亮的眼睛裡還帶著眼淚,像一顆晶瑩的珍珠,點綴在他泛紅的眼眶中。
阿希洛德擦掉了那顆淚珠,聲音很慢、很低沉、也很柔和,一個字一個字地說道:“人類應該是為自己的信仰與理想獻身。時瓏,你對於我的計劃來說很重要,但是我不想逼你。你會縮短釋放盛炎靈魂的時間,但是沒有你我同樣可以做到。”
“你可以拿到附身魔劍,釋放盛炎的靈魂,然後殺了西蒙斯;或者你現在就離開長夜王宮,我會幫助你回到人界。”
“要不要和我合作,你自己選擇。”
*
時間回到主殿舞會的這一晚。
時瓏纖細的手指握緊了西蒙斯的魔劍。
阿希洛德的計劃很順利,這個天真的、愛恨分明的年輕惡魔從來沒有懷疑他心愛的小魅魔的身份,毫不猶豫地把附身魔劍拋給了時瓏。
時瓏握住劍柄的手微微顫抖,茶色的眼底一片清透。
阿希洛德的聲音響在耳畔。
“殺了他,時瓏。殺了他!”
“為了人類,為了你的同胞,為了那些死去的英魂。”
“殺了他!”
時瓏閉上眼睛,在阿希洛德一聲聲的質問下,長劍送出。
西蒙斯在和時瓏打網球的時候便發現了,時瓏手腕的骨頭很軟,力氣又小,軟綿綿的握不住拍子,和西蒙斯打球從來沒有贏過。
西蒙斯還因此嘲笑過時瓏,小魅魔氣的扭過身子不理睬他,西蒙斯又低聲下氣的去哄,樂此不疲。
晚上睡覺的時候,西蒙斯悄悄捏過時瓏的手腕,腕骨細瘦,手掌柔軟,嫩嫩的一點繭子都沒有,是個沒吃過苦的、也吃不下苦漂亮小惡魔。
然而現在,時瓏的手腕卻出奇的硬,堅韌地可以握住那柄沉重的附身魔劍,決絕地刺向了西蒙斯的心口。
仿佛時間隻過了一瞬,又仿佛是電影的慢鏡頭。
西蒙斯喪失了所有掙扎的力氣,呆呆地張了張嘴,眼睜睜地看著他未來的王妃,將魔劍插入他的胸膛。
西蒙斯已經想好了,等他和小魅魔結了婚,就帶著時瓏去遊歷魔界。
從東邊的破曉之地,到西邊的埋骨嶺。
從北邊的極地寒淵,到南邊的炎龍澗。
他知道小魅魔不喜歡王宮的束縛和規矩,他想滿足時瓏所有的願望。
他會帶著一兜子冰蘭果,騎著魔馬,那些他見過的、沒見過魔界瑰麗風景,他會帶著小魅魔一一看遍。
甚至那條阻止了他的彼岸河,如果小魅魔喜歡,他也能帶著他去人間看看,就偽裝成一對平凡的人類情侶。
噗嗤一聲,血花四濺,屬於高級惡魔的漆黑血液噴湧而出,染黑了他光亮的附身魔劍。
長劍插在西蒙斯的心口,他張了張嘴,沒有發出聲音,眼淚卻掉了下來。
時瓏騙了他。
他的王妃騙了他。
他第一次喜歡的人,騙了他。
長夜王宮上面的紅月依然散發著淡淡得光暈,彼時的人卻不在了。
西蒙斯捂住胸口緩緩倒下的那一瞬間,他終於明白了,為什麽卡厄萊會留下這麽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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