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用著這種最普遍的稱呼。
易鍾深也偏會烙刻上他專屬獨一的印痕。
*
新生入校後的第三天上午,便是T大的開學典禮。
綜合體育館裡匯集了全校的新生,各大學院依次入場,偌大的場館內座無虛席。
而易鍾深這位不是新生的大二學長,也跟著進了場。
每年校學生會都會參與迎新典禮的組織流程,易鍾深能進來並不奇怪。
他進的還是和主席台距離最近的內場,就連位置都正對著主席台中央。
典禮在上午九點正式開始,流程直接而簡明,先由幾位校領導依次致辭。
坐在內場位置的校會學術部部長陸仟剛剛給校長鼓完掌,就發覺自己身側忽然多出了一台單反,不由愣了一下。
他看了一眼不遠處的校電視台的搖臂攝像機,壓低聲音問:“那不是有攝像麽?”
而坐在他身旁的易鍾深沒有一點要改主意的意思,甚至還伸手,更細致地調整了一下相機鏡頭的角度。
男生的聲域原本就偏低:“留念。”
陸仟還是一頭問號。
這有什麽好留念的?
開學典禮的前期全是演講環節,背牆大屏幕連點會動的光影都沒有。
難道他是要給接下來致辭的書記錄像?
陸仟多看了一眼,就瞥見易鍾深不只拿出了相機,他甚至還帶了一架手持雲台。
架勢格外隆重。
陸仟不由有些肅然起敬。
瞧瞧人家這覺悟。
對書記講話這麽重視。
不過沒多久,陸仟就意識到了自己那離譜的錯誤。
因為易鍾深錄得並不是書記致辭。
而是下一位演講的新生代表。
外側的搖臂攝像機劃過內場上空,一路追著那位新生代表登上了高台。
場館內的兩塊大屏幕上投映出了新生清俊秀麗的面容,在布景板那大面積的紫色背襯下,少年更顯得白到有些晃眼,讓人不由得被他吸引住了視線。
少年啟唇,嗓音清潤。
“各位敬愛的老師、同學們,上午好。我是物理學院的大一新生,薄溪雲。”
在這個略顯嚴肅的場合,男孩並沒有板著臉緊繃地照稿念,他的視線在某處停了一瞬,隨即,那漂亮的眉梢眼廓便染上了輕淺的笑意。
像湖面起漣漪,白瓷透薄釉,一瞬間更顯生動。
少年的神色連同聲線一起,讓聽者不自覺便被感染著放松了心緒。
無聲地驅散了這九月殘余的暑氣。
而坐在台下的易鍾深,他提前選好的這個位置,正巧是主席台上人第一眼就能看到的地方。
安靜錄製著的單反早已調好了一切參數,易鍾深沒再去管它,視線反而一直落在演講者的身上。
他在用相機和自己的眼睛一起留念。
台上的少年一身襯衫如雪,纖白的頸間系了一隻T大標志色的薄紫領結。
他那頎長而挺拔的身形,莫名與多年前的某一日生出了重疊——
那一天,同樣是學校主席台上的演講。
只不過需要發言學生代表共有三個人,高三代表是易鍾深,高二代表是薄溪雲。
他們都拿到了半年內全年級第一的總分。
一中校長還在台上滔滔不絕地演講,三位第一則在後台候場。
易鍾深戴了入耳式的無線耳機,漫不經心的英文歌沒能壓過背景聲,還能聽見高一代表在小聲地緊張地背稿。
倒是高二的第一,一直很安靜。
易鍾深隨意地回眸掃了一眼。
就看見站在自己身側的少年身型單薄,唇色微白,耳廓卻生起了異樣的紅。
在略顯昏暗的後台,那一抹薄紅陷沒入暗色的光影中,卻未減半分惹眼。
後來易鍾深才得知,那天這位高二代表發了高燒,但他沒有和任何人說,也沒有耽擱當天的任何一項流程。
少年如常地上台、演講,站完了持續整整兩小時的大會,接受同學們的讚歎、老師興奮的表揚。
他明明看起來如此脆弱纖細,單薄的外表似是經不住一點風雨的摧折。
可他卻又是如此的堅強柔韌,風刀霜劍也無以撼動半分。
那天,少年唯一顯露出的一點破綻,就是他演講完下台的時候。
男孩走下高高的台階,驀地身形一晃,踩空了一下。
正好被擦肩而過要走上台的易鍾深扶了一把。
薄薄的校服已經遮不住少年的體溫,讓他在別人懷中落下了一片滾燙。
以及無以描述的柔軟觸感。
少年很快就站穩了,很低地輕輕說了一聲。
“謝謝。”
那一點低語輕飄而軟。
似雪白的飛鳥略過無瀾海面。
蓬軟的流雲拂過了冰封的雪川。
也是從那一日起,易鍾深記住了這個名字。
薄溪雲。
少年演講時蒼白的唇色一直留存在易鍾深的心裡。不知為何,他忽然想看另一幕。
看薄溪雲健康、安穩,全然開心地站在眾所矚目的高台上。
後來,易鍾深知曉了原因。
而在原以為漫長無期,實際卻如此短暫的等待之後,易鍾深終於如願目睹了這一日。
日光澄澈,演講台上的少年如斯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