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過山腰,人煙便稀少起來。愈往上,人聲愈稀,隻余謝長明的腳步聲。
峰頂開辟了間院子,匾額上寫了“疏風院”三個字,院子不算大,但也比謝長明八人混住的地方要大上兩倍有余。
大門緊閉,門前冷清,連個侍奉的門童都沒有。
以那日的排場來看,謝長明還以為盛流玉要帶上二三十個伺候的人。
不僅如此,屋子前還栽了一叢繁茂的薔薇,堵住了通往大門的路,似乎是攔著不讓外人進來。
謝長明覺得不大對,盛流玉才搬進來一天,書院裡肯定安排的最好的房子,怎麽會一天就讓薔薇堵了門?
他摘下一個花骨朵——脈絡清晰,栩栩如生。直到將花瓣揉碎,沒有汁水,才顯出與實物有些許不同。
是幻術。
謝長明穿過薔薇叢,叩了幾下門把手,無人應答,又等了片刻,推開了門。
院子內空落落的,似乎一人都無。
謝長明順著小路往前走,偏過頭,看到了一個碧色身影。
盛流玉睡倚在梧桐樹下,歪著頭,後腦杓抵在樹乾上,玉冠丟在一旁,長發披散,散了一地,上頭落滿了梧桐葉,似乎是睡了很久了。
謝長明走到梧桐樹下,看得更清楚了些。
盛流玉很白,興許是由於魔氣纏身,皮膚是缺少血色的蒼白,像是雪山上的冷玉。解開一半的煙雲霞松松垮垮地掛在鼻子上,隱約露出眉眼的形狀。
即使才十五歲,也能看得出小長明鳥的人形很美,且冷極。
謝長明的心微微一動,或許這就是神鳥。
盛流玉忽然皺了皺鼻子,似乎嗅到了什麽。
一般失去五感中的某一個,別的感官會補償性地更加敏銳。
而盛流玉失去的是兩個。
他嗅到了松子與檀香混合的味道,不久前才從某個人身上聞到過。
謝長明低頭看他。
只見盛流玉的睫毛抖了抖,煙雲霞又往下滑落了些,他含糊著道:“討厭鬼?”
聲音泠泠,很是動聽。
哦。
錯了。
看來這小病秧子閉口禪修得也不怎麽樣。
謝長明沉默地退後幾步,到了安全的、不能聽清夢話的距離。
因為他直覺這小病秧子方才說的夢話指的是自己。
作者有話要說:
鳥:罵人詞匯匱乏。
第8章 仙果
盛流玉做了個夢,一個經常做的、相同的夢。
夢裡他在一個黑暗的地方,四周沒有光、熱、聲音,也沒有草木,沒有為幼鳥搭建的溫暖的巢穴。
這是個很冷的地方。
他不喜歡。
他感覺自己被困在一個狹小的地方,翅膀伸展不開,這才意識到,他還只是一枚未破殼的蛋。
即使是神鳥,在還是一枚蛋的時候也是很弱小、做不了什麽事的。
所以他很想知道這裡是哪兒,也只能緩慢地移動蛋殼,想要翻一個身,去看看背後是什麽。
不知過了多久,這裡的時間似乎是凝滯的,他終於艱難地打完了滾,才發現這裡是上下都沒有坡度、筆直的山峰截面,往上看不到太陽,往下深不見底。
他的運氣好,卡在了一個縫隙裡,沒有掉下去,變成一顆碎蛋。
他費力地往外看,對面是同樣陡峭的山峰,上面布滿了綠瑩瑩的光點,擁擠在一起,像是碎掉的翡翠,在泥水裡打過滾,連發出的光都是髒的,照不亮周圍。
似乎有什麽在尋找他,想要吃掉他,卻不能接近。
他有點害怕了,乖乖地、小心地將殼轉了回去,寧願面對黑暗,也不想看到那些碎翡翠了。
這裡什麽都沒有,除了石頭、無數片碎翡翠和一枚未破殼的蛋。
太陽和月亮不會在這裡的天空升起,風霜雨雪也落不到這裡。
他不知道這些是真的發生過的事,還是每個未破殼的幼鳥都會做的可怕的夢。
因為他不記得小時候的事了,一切都很模糊。
不過這次的夢有所不同。當盛流玉意識到這是一個夢的時候,夢卻還沒有結束。
他聞到松子的味道,和不令人討厭的檀香混合在一起,很誘鳥。
十五歲的長明鳥從來沒有吃過人間普通的松子,卻本能地知道這種果實的味道和名字,可能鳥都會知道。
不僅如此,他還能聞得出一個與一堆松子,松子仁與松子殼的差別。
所以也知道那人有很多松子,剝了殼,堆在一起,沒有吃,似乎是為誰準備。
竹林裡沒有別的鳥,那人要剝給誰吃呢?
如果不給他吃,又為什麽要剝?
可那人確實沒有給他吃,把剝好的松仁都收起來了。
甚至,還是當著他的面。
大約是在夢裡的緣故,盛流玉坦然地忘掉了他與那人素不相識的事實和種種的不合情理之處,最後得到了結論。
那人是個討厭鬼。
夢到這裡醒來。
醒來時,盛流玉感受到一個人影,那人——那討厭鬼就站在他面前十步開外的地方。
這是十分陌生疏遠的距離,但才從夢裡醒來,腦子還不太清醒的盛流玉隻覺得冤家路窄。
謝長明看那位尊貴至極,人人都要巴結的長明鳥從睡夢中醒來,睡姿不大體面,落了滿身的梧桐葉。幸而隻說了不會留證據的夢話,沒有流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