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到了中午,一眾新生終於到了主峰,有學官在山頂等著,學生出示玉牌,便可借由傳送陣,去往各自老師所在的山峰。
謝長明記在那位許先生的名下,便去了西南方向的碧秀峰。
一位小道士在傳送陣那裡等著,見有人出來,便笑著道:“請隨我來。”
謝長明跟著那小道士,穿過竹林,走到一片開闊的空地,學生們連張椅子都沒有,那位許先生名下的學生全都席地而坐。
謝長明入鄉隨俗,也撿了個地方,坐在靠後的位置。
而那位許先生則眯著眼坐在前頭的靠椅上,旁邊還有一張椅子,也不知是為誰準備的。
新生們躊躇了片刻,見許先生沒有要管束他們的意思,終於克制不住,紛紛議論起來。
到了時辰,許先生聽著鍾聲長鳴,睜開了眼。
興許是忙了幾日考試,又忙著新生入學,那位許先生比前幾日還沒精神,眼皮耷拉著,聲氣不足地說了一番恭喜入學的場面話。
接下來,他又慢條斯理道:“還有一位同學,要介紹給你們認識。”
謝長明對這些本沒什麽興趣,正在後面無聊地剝松子。
這是他從前的習慣了。謝小七喜歡吃這些,但一張鈍喙,兩隻笨爪子剝不動,只能求著謝長明。但它雖不會剝,吃得倒快,嘴還饞。謝長明手上有空閑的時候便要剝一剝,即使現在小禿毛還不知道在哪兒,影子都沒有,他也習慣成自然了。
只是隨著那位同學的出現,周圍哄鬧得太厲害,謝長明抬起頭,看到椅子前站了個人,赫然是昨日遠遠見到的長明鳥。
今日離得近了,謝長明才看清他的臉,不過也只是半張,眉眼都被遮住了,只露出個尖尖的下巴。
長明鳥單站在那,不言不語。
許先生介紹他的名字叫盛流玉,又說他從小修行閉口禪,不輕易說話,讓同學不要打擾他修行。
大家讚歎:“沒料到神鳥小小年紀,已經開始苦修老和尚才能修下來的閉口禪了。”
這裡的學生大多十五六歲,是比麻雀還吵鬧的年紀,不能說話對他們而言是比割肉還要可怖的酷刑,所以此時對盛流玉是真正的佩服。
謝長明覺得有些奇怪。
不說話尚且可以說是因為要免遭口業,修閉口禪。但沒見誰修什麽禪,把眼睛也蒙住的。
他又看向了盛流玉。
謝長明與一般人不同,修過魔,修為又高,幾眼便看出來,這小長明鳥哪是在修閉口禪,而是魔氣纏身,七竅被堵了四竅,眼不能視物,耳不能聽言。
是個真正意義上的小聾瞎。
第5章 松子
許先生是個波瀾不驚的人,他輕描淡寫地介紹完盛流玉的來歷,本應接著介紹書院的情況,但似乎是方才站起來被累到了,又吹了風,咳嗽了小半刻鍾。
謝長明揣測,這位許先生若不是有洞虛期的修為,以這副病入膏肓的模樣,看起來大約是沒有兩年活頭了。
但幸好他是洞虛期的修士,離大乘期只有一步之遙,可以長命千歲。
從竹林後面的屋舍裡走出個小姑娘,手上拿著一件毛邊袍子,湊上前要給許先生添衣裳。
謝長明的耳力好,隔著嘈雜的喧鬧聲,聽到許先生長歎一聲,推拒道:“這穿起來,有失我為人師長的風度。”
很明顯,病秧子是沒有擁有風度的資格的。
許先生喝了盞茶,被迫穿上毛邊袍子,繼續介紹書院的情況。
書院裡有數十門課,有些課大家都要學,有些課則是自己選擇。譬如有人自小學的是劍法,總不能叫人在書院裡念幾年書就改學拳腳。
剩下的還有平日生活方面的事宜,許先生長話短說,之後給每個學生發了新玉牌。
這個玉牌比原先那個要大上一倍,謝長明翻到背面,看到上面有一個指甲蓋大小的地方凹陷下去了,可以往裡面灌輸靈力。
許先生道:“我身體不大好,平日裡需歇在三德舍靜養,如果不是什麽大事,不用來找我,就用這塊玉牌傳消息便好。”
說完,他演示了玉牌的用法。將靈力灌入那個凹陷處,玉牌上方便會浮現出半透明的方形水鏡,他在上頭寫了幾個字後,所有人的玉牌同時亮起,也浮起了那句話。
許先生笑了笑:“不僅我可以用,只要是同在我名下的學生,都可互相傳信,十分方便。但傳信之前要看好了,是要傳給誰,不要傳錯了。”
大家紛紛研究起了玉牌,許先生也終於坐下,安靜地閉上了眼。
周圍人要麽在議論盛流玉,要麽在研究新奇的玉牌法器,吵鬧極了。若是有房頂,此時都能掀翻。
而一大一小兩個病秧子坐在眾人面前的椅子上,大病秧子許先生歪歪倒倒,小病秧子盛流玉正襟危坐,即便眾人議論紛紛,也屹然不動。
旁邊一人道:“盛公子不愧是從小修行閉口禪,這份定力,在下自愧不如。”
謝長明在心裡回他,不是這樣的,盛流玉應當只是聽不見。
那小長明鳥如此從容不迫,想必是這樣待慣了的。
這樣想想,謝長明又覺得他有幾分可憐。十五六歲的年紀,眼睛與耳朵都不能用,原由也不能為外人所知,只能被迫修行閉口禪,口不能言。
世上凡人有生老病死的痛苦,即便是修仙,也各有各的苦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