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是打死,據理力爭也是打死,不回去還有可能再苟活。
於是,叢元道:“謝兄,我在此潛心讀書,刻苦修行,並未打擾……”
謝長明打斷他的話:“我對你的身份沒有興趣,不會同別人說。”
叢元獲得了苟活的機會,喜笑顏開。
與死裡逃生的叢元告辭後,謝長明繼續往山上走。
半空中盤旋著一隻燕子,在枝頭低飛。
謝長明伸出手,燕子便落在他的手臂上,腳上綁了兩封信。
信是從風雨樓來的。
風雨樓是近幾年興起,樓主人稱百曉生,十分神秘,尋常並不知道他身在何處,有何異能。
實際上百曉生是個白面書生,修為不怎麽樣,修行的卻是能與未開靈智的凡間鳥獸共感的心法,知道許多秘密,才遭到追殺,被謝長明救了。
百曉生遭此一劫,深知無門無派的苦處,謝長明想找謝小七的消息,兩人一拍即合,一人出靈脈,一人出力,辦了個風雨樓。
風雨樓很少探聽仙界江湖上的隱秘,大多交換一些因行路不便,不能傳遞的消息,加上身後有一條靈脈,財大氣粗,近年來風生水起,已成了後起之秀。
這些都與謝長明沒多大關系,他從前養著風雨樓,也只是為了找謝小七。
謝長明行蹤不定,連百曉生也不知道他此時身在麓林書院。燕子是從前折的,只要放飛,就會尋著他的方向而來。
展開第一封信,最上面寫了三個字——長明鳥。
再往下,點名了是盛流玉。
謝長明頓了頓,繼續往下看。
由於是謝長明是風雨樓背後的金主,他要查的事,百曉生不敢怠慢,可有關小長明鳥的傳聞雖多,卻當不得真。所以,百曉生親自去小重山跑了一趟。
長明鳥世代居住在小重山,不僅是兩隻長明鳥,與長明鳥血緣親近的靈鳥,都住在此地。
百曉生在信中說道,他在周圍轉悠了一圈,與一些活了二三十歲的鳥獸共感,探查它們的記憶。那都是些凡鳥,靈智未開,很少有人提防。前十幾年,盛流玉的父親盛百雲都出現過許多次,盛流玉卻從未出現。大約在三年前,盛流玉忽然出現在了小重山,就像是從石頭縫裡蹦出來的似的,已經有十歲出頭了。
百曉生甚至懷疑,盛流玉是不是真的長明鳥。
盛流玉確實是長明鳥,那為什麽不在小重山長大。
謝長明想了片刻,或許這是盛流玉眼瞎耳聾的原因嗎?
而且長明鳥天生便有破魔之能,他身上是什麽魔氣,能糾纏了這麽多年,連盛百雲都沒有辦法。
太多想不通的地方。可謝長明不再往下想,揉碎著這張信紙,展開下一張。
信上說,博山照世泥已有消息,但還需確定,暫時拿不到手。博山照世泥本身便很少見,又於修行上沒什麽益處,尋常不會有人費力尋找,便更顯的稀罕起來。
謝長明皺緊了眉。
時隔二十年,他依舊將謝小七的模樣記得很清楚,提筆便能畫得出來。
他再回憶從前的許多事,已經不太記得清了。
第一世的時候,他從那座無名的小山上下來,後面跟了隻笨鳥。山下有個算命攤子,坐了個瞎眼道人。
瞎眼道人叫住了謝長明,說他有大造化,日後貴不可言,還贈了他一粒仙丹。
謝長明吃了那粒仙丹。
想起這件事,謝長明至今都覺得很奇怪。
莫說是十三歲,即使是五歲,他也不會吃陌生人給的東西。
而第二世、第三世,再從山上下來,卻再也沒見那個道士。
就像是再次在十三歲時醒來,謝長明也沒有遇到謝小七。
下山後,謝長明找了份護鏢的活。他那時才十三歲,沒多大力氣,本來是進不去的。但他認過字,讀了些書,也懂算數記帳。而帳房先生大多是書生,跑不了遠路,要的月例又多,所以就帶上謝長明,兼職記帳。
跑鏢是很累的活。
謝長明將鳥養在肩頭,別人都說這鳥很聰明,有人要買,謝長明不賣,還有人要強買,謝長明和人打過幾架。
後來謝小七才說,它那時候很害怕被謝長明賣掉。
當然,這不是原話。它的原話是在冊子上用爪子踩出來的,說謝長明要是賣掉自己,它要天天給他吃的饅頭裡下毒。
運完鏢,停在繁華城鎮的時候,絕大多數的人都會去賭錢喝酒。
謝長明會去書店裡看書,他的記性很好,看完兩遍,回來後就可以默出來。
白天沒有空,晚上才能寫,鏢頭為了省錢,不讓人在夜裡點燈。
謝長明坐在外面,借著月光寫字,那光本就昏暗,一有烏雲飄過,就被遮的嚴嚴實實。
謝小七仰頭看了看天,似乎明白過來,張開短喙,嘴裡含著光,落在謝長明的膝蓋上,為他點亮一小片地方。
謝長明想:世上有嘴裡發光的鳥嗎?
他沒見過,也沒聽別人說過,應該是很少見的鳥。
謝長明逗它:“能當燈籠的鳥,應當很值錢。”
謝小七氣的啄他,啄完了,依舊站回原處,即使歪著腦袋打盹,也不忘張著嘴,盡職盡責地當一盞鳥形燈籠。
直到有人起夜,謝長明看到一個高大的身影映在地面,抓住謝小七的喙合上,攏在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