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長明看著亂成一團的棋盤,抬眼看著對面的盛流玉。
小長明鳥有點心虛地避開他的目光,將落在地上的棋子撿起來,指尖沾了點雪,又輕輕道:“貓還太小了,不太能待得住,總要蹦蹦跳跳的。”
謝長明替他遞上擦手的熱毛巾,默認了他的耍賴。
這樣算下來,謝長明頂多隻贏了一半。而貓著實會看人臉色,知道自己是貓仗鳥勢,有了特權,著實囂張,有時候刻意把謝長明手邊的棋子全打翻,獲得捉弄謝長明的快樂。
看在鳥的面子上,謝長明放過它幾次,後來也不慣著它了,讓它把每一個棋子用爪子捧回去。貓敢怒不敢言,費力捧回棋子的模樣像是作揖,十分滑稽,被可恨的人類和不護著它的主人嘲笑許久。
貓生了大氣,惡狠狠地喵了幾聲,惡從膽邊生,連主人的命令都敢違抗了。
盛流玉拽了一下懷裡貓的尾巴,胖球閉著眼,一動不動,宛如一隻死貓。
謝長明挑了挑眉:“盛流玉,你把貓養死了,它不能再亂蹦亂跳,也不能攪亂棋局了。”
盛流玉輕輕哼了聲,沒回答。
接下來的一局,盛流玉寸步難行,他躊躇半晌,猶豫許久,終於吹來一陣邪風,大得將棋盤上的棋子都吹飛了好幾枚。
謝長明撐著額角,似笑非笑道:“貓還小,你也小嗎?”
盛流玉撿起棋子,放回原來的位置,裝模作樣道:“我……你不是說過我作為一隻長明鳥還是幼崽,那應當不大吧。”
謝長明低頭,看他重新擺好的棋局,有幾個棋子被移了位置,將原來將死的白子又盤活了。
人不大,膽子倒是不小,才開始只是想攪成流局,現在卻要贏了。
謝長明終於忍不住笑,問他:“你和別人下棋也這樣?”
盛流玉恍若不知,只是指尖顫了顫,白玉的棋子險些掉在棋盤上:“怎樣?”
謝長明站起身,從他懷裡抱起裝死的貓,舉起貓爪,將棋盤打亂。
盛流玉扔下棋子,發出清脆的一聲,他惱怒道:“我不和別人下棋。”
他說這句話時還是很傲慢的,像是能被這樣對待是謝長明的榮幸。
實際上也確實如此。
下棋也不光是為了下棋,為了玩,為了有趣,更為了謝長明在他做這些耍賴的事時看自己的眼神。
那是很安寧,含著笑意,閃著光,比縱容更多一分溫暖,盛流玉從未在別人那兒得到過的眼神。
盛流玉將棋盤推開,奪回貓,很明顯是拒不承認的,最後遠遠地留下一句:“反正你輸的那些局也是放水。”
之後兩人依舊下棋,貓依舊攪局,風依舊突如其來,還有盛流玉懶得用貓或是用風的時候,便會直接說是下錯了,要悔棋重下。
謝長明很縱容他,在飼主過度的縱容裡,小長明鳥的棋藝大約沒什麽長進,倒是耍賴的技巧有了長足的進步。
晴天的時候,盛流玉也會飛到溫暖的,更接近太陽的枝頭睡覺。
這樣平靜的日子,在十數日後被一個不速之客打破。
石犀提著劍,不知從哪裡得到的消息,知道謝長明在此處,要來和他比試。
謝長明放下手中的書。
他們兩人一貫井水不犯河水,除了三年前的折枝會和不久前的比試,幾乎從未打過照面。
石犀道:“三年前被你打敗後,我就一直在想自己輸在什麽地方。畢竟動手的時候我不覺得你有多厲害。”
對於石犀這樣順風順水的天之驕子而言,被人打敗一次是很難忘的。
可對於謝長明來說,輸了的經歷則要慘烈得多。
他活了三世,隻輸過兩次,第一次是在第一世十多歲時,路遇劫匪,倉促捅死一個人後跑到山中,陰差陽錯進了萬法門。第二次也是最後一次,也是在第一世,他慘敗於追殺自己的正道之人的手中,跳入深淵獻祭。
謝長明不知道石犀要做什麽,暫且沉默地聽著。
石犀繼續道:“後來你也不再參加折枝會,我幾乎將你忘了,直到前些時日的比試,你又贏了我,我還是沒覺得你有什麽厲害之處。”
他頓了頓,又道:“可不知為何,我總覺得你並未發揮出真正的實力。”
謝長明放下書,猜到了他為何會有這樣的感覺,大約是盛流玉口中所言的天人感應。
石犀又咬牙切齒道:“怎麽,我還不配你用真功夫與我比武嗎?”
仿佛對方放水比輸了還令他難以接受。
石犀今年大約是加冠之年,生得豐神俊朗,穿一身紫衣,扎高馬尾,甫一拔劍,更添了幾分少俠的風范。
他站在謝長明身前,用劍遙遙地比著。
謝長明本來是不會接受這些無關緊要的比試要求的。
他的刀是用來殺人的,或者做一些必須要做的事,不常用,出鞘必然是要沾血的。
可此時的境況卻又有些不同。
他才答應過盛流玉要在折枝會上贏過石犀,現在不戰而敗,似乎不太好。
而鳥現在還在旁邊的樹上歇息著,說是睡了,實際上對外人的聲音和氣息極其敏銳,大半可能是醒來了。
總不能叫鳥瞧見他不能贏。
謝長明垂著眼,半邊臉映在雪一般亮的劍身上,人卻巍然不動。
片刻後,又抬起頭,隨手抽出刀,應戰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