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父女相稱確實不太對,可妹妹不是正好嗎?
謝長明一直忽略了這個問題,如今想起來,也是輕描淡寫地一帶而過。
最終,謝長明幾乎將店裡每一個款式的裙子都拿了幾件。
幸好,款式並不算多,即使買了一圈,也還能拎得回去。
不過買完後,謝長明陷入了片刻的迷茫。
為什麽要買這麽多裙子?
大約、可能、應該是想小長明鳥穿給他看。
謝長明不會自欺欺人,冷靜地判斷出內心的真實想法。
可是這樣似乎有什麽不大對。
謝長明沉思,回憶起往日的事。
也許,就像他從前也會經常為小禿毛收集許多漂亮鮮豔的尾羽一般,現在不必費心收集尾羽,就由裙子代替。
所以一切都很正常,沒什麽不對。
他如此這般地說服了自己。
而就在謝長明逛百貨樓的同時,盛流玉再次穿上那條沾了黑油,缺了一角,“一輩子都不會再碰一次的”裙子。
因為送蛋糕上來的不是小周,而是伊老板。
她說自己太無聊了,想要和謝太太聊聊天。
盛流玉本來是很厭人的,大多時候不可能和外人交談,可是現在住在這裡,日後還要住上不少時日,謝長明為此編了許多假話,說了個假背景。
為了維護謝長明,盛流玉勉為其難地同伊老板聊天。
何況這位伊老板也不是壞人,雖然話很多。
伊老板走進來的時候,盛流玉已經穿好裙子,戴上帷帽,抱著胖貓,走出了臥室。
他們坐在玻璃窗旁邊的桌子邊,伊老板帶了些小點心,泡了茶,同盛流玉道:“謝太太,現在謝先生不在,你的熱病好些了嗎?可以說話了嗎?”
盛流玉搖了下頭。
伊老板歎氣,總覺得這位謝太太沒有害熱病,是可以說話的。
盛流玉從茶壺中倒出幾滴水,沾在指尖,寫下幾個字。
他問伊老板是否識字。
伊老板連忙拿出紙筆,堆到盛流玉身前。
伊老板從小沒讀過書,後來自己做生意,怕被人欺騙,好不容易認了一籮筐的字,雖然還是不太會寫,但已經強過許多人了。
筆是蘸水鋼筆,盛流玉沒用過,不過隻猶豫了片刻,便以提毛筆的方式用鋼筆,寫出的字卻也很好。
薄紗之下,他的眼睛也是閉著的,落在紙上的字卻分毫不差。
伊老板拿過紙,只看了一眼,用很歆羨的語氣道:“謝太太,你的字寫得真俊。”
伊老板認字時用的是很簡便偷懶的法子,隻認得大概的形狀,所以沒認出來盛流玉寫的字其實與自己學的有細微的差別。
她問道:“是謝先生非要你穿這樣的衣服嗎?謝太太穿得好看,但在我們桐城已經不穿這些了,有更時興方便的裙子,謝太太不穿嗎?”
盛流玉想到下午才來時聽到的話,是伊老板對謝長明的一百條罪狀的譴責。
他抿了抿唇,提筆寫了個“謝”字,又畫掉,繼續寫道:“我先生很好。”
伊老板愣了一下。
在她看來,謝先生除了長得確實英俊,有時確實會討女子開心外,也沒別的好處。畢竟不讓謝太太露臉,讓她穿舊式裙子,這麽古板,還把生病的可憐妻子丟在旅館,自己出門逍遙快活,怎麽也算不得好丈夫。
但也許謝太太也是舊式女子,覺得這樣已經很好,還為謝先生遮掩。
伊老板沒有再提謝先生的不好,只是做別的勸解,希望謝太太可以摘下面紗,熱病早日康復,與旁人正常談天。
因為現在的世道雖然與以往的大不相同,對女子已經寬容很多,可女子大體還是艱難的。伊老板覺得每個女子生長生活的地方都不同,選擇也不同,不去扶助那些可憐的,不能脫逃的女人,反倒指責她們不夠堅強獨立確實不可。
盛流玉問了許多與桐城有關的事。
他是新來的旅客,問得再多也沒叫伊老板起疑心。
一個小時後,伊老板對謝太太的看法已經完全改變。
這位謝太太並不像她想象中那麽怯懦柔弱,反而貴不可言,相處起來似乎很高不可攀。
伊老板也看清了他手上戴著的鐲子,燦金色的,顏色太亮太顯眼,不似真的。
盛流玉卻忽然撩起帷帽前的面紗,輕輕抿了口茶。
伊老板終於看清了謝太太的面容。
只有一瞬間。
她不由得怔住。
在見過謝太太之前,她沒想過世上會有這麽漂亮的人。
謝太太當時是閉著眼的,長發披散在肩旁,很平靜的模樣。因為過分美麗的容貌帶來的震撼,美貌中又有神鳥的聖性,叫伊老板忘記回想盛流玉的模樣究竟是男是女。
伊老板在百貨商場裡見過桐城最出名的幾位名媛,她們很精致美麗,卻不及這位謝太太給人的驚鴻一瞥。
伊老板終於有些理解謝先生的做法了。
如謝太太這樣的美人,確實不宜出現在外人面前。
無論是什麽世道,從古至今,稍有美色的女孩子都有可能會被人看上霸佔,有無數種法子可叫人屈服。
說到底,那位謝先生也不過是投奔親戚的子嗣,路上連個用人都沒有請,可見並不十分有錢有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