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長明輕松地笑了笑:“怎麽,不行嗎?”
陳意白紅著臉,半醉半醒:“也不是不行吧。但是,謝長明,你和別人不太一樣,在我們當中,你是最厲害的那個。書院裡這麽多學生,也沒人比你更厲害了吧?”
連往日裡最傲氣的阮流霞都沒反對這句話。謝長明是那種看起來不太出眾——樣貌雖英俊,可修仙的人長相大多差不到哪裡去,修為不太高,刀法樸實,加上刻意不出頭,容易隱沒在人群中,是個不上不下,不好不壞的修士。實際上只有和他相處後,才知道他與眾不同,他只要想做,沒什麽事是他做不到的。
謝長明沒有否認他的話,捫心自問,沒說假話:“可我的願景就是這樣。”
十歲前是努力在龐大而貧窮的家庭中活下去,乾很多活,不太說話,能吃飽就足夠了。
被丟掉時想的是走出雪山,如果不能活下去,至少死得不要太難看。
十三歲從昏睡中醒來,撿到了一隻笨鳥,就發愁怎麽當一個飼主,好好養活一隻嬌氣的小鳥。
在普通人看來的吃苦,於謝長明而言並不算什麽,只是生存所需的必要代價。
後來去修仙,想得更多了點,但也沒有很多,他隻想盡其所能練到最高的修為。在這個詭譎的世界能保護得了他的鳥,滿足鳥所有的願望。
可是他連這個也沒能做到。
謝長明不是那種願望遠大的人,他做了很多事,目標卻總是很難實現。唯一不是出自生存本能,而是希望達成的願望也不過是無拘無束,無憂無愁,可以和他的鳥遊歷四方。
養鳥需要福地,所以謝長明想要先找一個。
和別人不太一樣的地方是,無論什麽時候,謝長明都沒希冀過別人的幫助,天神的賜福,他是那種運氣不佳,不會被眷顧的人。
謝長明也不需要被眷顧。
不過他可能需要承認,自己的運氣真的不太好,否則為什麽一個連陳意白都會說不遠大的志向,他到了第三世還沒有實現。
陳意白想了半天,終於道:“不過這個志向也不算小吧。發現福地需要機緣,誰也說不準,可是買一個,在你三百歲前能攢到嗎?”
謝長明道:“三十歲就能攢到。”
陳意白“哇”了一聲:“謝長明,你又沒喝多少酒,怎麽醉成這樣。不要以為你是有一點錢的散修就可以這麽囂張——”
謝長明:“閉嘴。三十歲之前一定讓你參觀我的仙府。”
桌上剩下的三個人都笑了。
陳意白可能是考慮到自己受到了邀請,終於不再抨擊謝長明的願望有多不切實際,而是道:“不過一個人住仙府也很無聊,你是不是想好了要找個道侶?到時候以仙府為家,大地同眠,攜手遊蕩四洲,倒也逍遙快活。”
謝長明一怔。
陳意白笑嘻嘻的,像是抓住了他的把柄:“對不對?我說中了!沒想到你是這樣的——唔唔唔!”
謝長明給陳意白下了個禁言咒,任由他嗚咽懇求也不解開,卻到底也沒解釋什麽道侶。
他又飲了杯冷酒,心緒卻未曾平靜。
他要養的是鳥,並不是什麽道侶,只是解釋起來太難,所以才隱而不答。
不過方才的一瞬,他想到的,確實是盛流玉的人形。
他會用溫玉鋪滿仙府,叫盛流玉可以穿薄衫,赤著腳,走遍任何一個角落。
小長明鳥的腳踝太細,似乎穿繡著繁複金絲的鞋子都會嫌太重。
那就不要穿好了。
一個合格的飼主理應這麽做。
一個時辰過後,陳意白總算被解了禁言咒,即使喝醉了,也不敢膽大包天,再挑釁謝長明了。
“對了,”叢元忽然想起來,“你把我們大家都問了一圈,自己怎麽沒說要去哪裡?”
陳意白想了想:“我準備去燕城,投奔程城主,聽聞他很禮賢下士,連對築基期的修士都禮讓有加,想必是條出路。”
謝長明淡淡道:“世上那麽多城,也不必過早下決定。不如去問問許先生,他在外遊歷許久,對各座城池都有所了解,也不會害你。”
陳意白聽了,似乎覺得很對,點了下頭:“也是,燕城城主的弟子是石犀那小子,要是去了燕城,豈不是要一輩子看他臉色?是很不妥。”
待月上中天,預訂的時間已過,幾人飲盡最後一杯酒,從亭子中走出去。
陳意白是最後一個,他自覺與謝長明離得夠遠了,謝長明打不到自己,便大膽道:“你心中是不是有道侶的人選了?否則怎麽——唔唔唔唔唔唔唔!”
謝長明冷著臉,心煩意亂,又將陳意白禁言一個時辰。
回程時雪紛紛揚揚下了一路,謝長明沒撐傘,從雪地裡走回去,渾身上下冰了一遭,倒也平靜了下來,不再想那些不著調的事。
他推開門,點上燈,隨手布了個陣法,終於打開信封。
裡面的東西很厚,謝長明先拿出來的是一張白紙,上面畫了一隻小鳥。
謝長明的瞳孔驟然一縮。
這隻鳥長得和謝小七十成十地相似,可卻不是那隻小廢物。
它更瘦些,體態輕盈,眼珠子裡閃爍著知事的光彩。
天地間竟真的有這種靈鳥,小禿毛的模樣不是盛流玉隨意變幻而來的。
第100章 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