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流玉輕輕哼了一聲:“我知道。再說我難道是那種不通情理的人麽?”
謝長明順著他的話往下說:“自然不是。”
城門處有守衛檢查戶籍,兩人隱藏身形,直接走了進去。
夷洲多山,多霧障,留春縣也是建在山腳下,遠遠看去,仿佛一道綠痕映在半空,山體合抱,幾乎將整個小城籠罩住。
此時是下午,沒有早市晚市,街上空落落的。周家的豆腐店在小巷深處,平日裡都是將豆腐挑出來賣。
謝長明找到那家豆腐店,敲了幾下門。
沒有人。
謝長明稍一用力,推開了門。前廳是空的,積滿了灰塵,似乎很久沒人來過了。他們繼續往前走,穿過小院,又推開內院的門。
謝長明走進去,忽然聞到一陣濃重的血腥味。
盛流玉落後一步,還沒來得及抬頭看裡面的情況,就被人遮住了眼,眼前一片漆黑。
那人的皮膚有些粗糙,掌心有一道很深的傷痕。
他知道是謝長明的手。
忽然傳來一聲淒厲的貓叫,似乎是被嚇到了。
盛流玉聽到謝長明用很輕的聲音道:“髒得很,你不要看。”
第073章 山崘
這裡與前院截然不同,屋內明亮而整潔,很乾淨,桌上沒有一絲灰塵,卻滿是濕潤的,看不出顏色的液體。白瓷瓶裡插著一枝含苞待放的紅梅,瓶口上濺了幾滴血,還沒有乾涸。
床上的幃帳四散開來,兩個吊鉤搖搖晃晃,上面掛了兩具屍體。
那一對吊鉤本來是掛幃帳的,末端很鈍,也不能承受一個人的重量,此時卻穿過人的頸骨,將屍體吊了起來。
因為他們很輕。
他們像是被剖開的青蛙,前面的骨頭全部被折斷,露出空蕩蕩的內裡,四肢不自然地伸展開,被固定在半空中。內髒全部被挖了出來,心、肝和脾髒都被吃掉了,不合口味的腸子被扯成一截一截的,隨意地散落在床鋪和地面上。胃被咬了一口,上面留有猙獰的牙印,又被扔在一邊。不僅如此,大腿、雙臂上的肉也都被啃食殆盡,露出森森白骨。
血液將床鋪浸透了,有滴答滴答的水滴落地聲。
第一眼看過去,似乎可以斷定凶手是一頭很殘忍的野獸,這是一場才發生的凶殺。
謝長明卻並不這麽以為。
若是連血都是溫的,凶手才離開,他不可能毫無察覺。
他的目光掃視了一圈,落在其中一個人的眼眶上。
那裡有一枚漆黑的,五角形狀的眼珠子。它與人類的眼眶並不合適,是被硬生生塞進去的。
謝長明認出來,那是山崘的眼睛。
他在魔界待過,山崘是一種很稀少的魔獸。據說它們與普通人的身量差不多,頭和身體各佔一半,頭上長了四十九枚眼睛。山崘天性狡詐,喜好食人,一有機會去往人間,就會狩獵人類,它們會在人類還活著的時候享用他們的血肉,以恐懼和痛苦為佐料。吃完後,會挖下一枚眼球留在屍體旁,時間就此靜止,一切都會保持在它離開時的那一刻,直到有人來到屠殺現場,看到這一幕,時間才會繼續向前走。人會因為驟然的驚懼與恐慌而神魂動蕩,被山崘的眼球吸走本來的氣運。
吃人不過是樂趣,氣運才是山崘的食物。
謝長明曾在書上見過,曾有一隻山崘在祭天大典上狩獵人皇,以竊取一國氣運。
但山崘太過稀少,謝長明上一世待在魔界,也未曾見過實體。
不過既然如此,就更不能讓小長明鳥看到眼前這一幕了。
他也不認為周家夫婦會如此倒霉,遇到世間難得一見的山崘。
謝長明稍加思忖,將盛流玉懷裡的小辟黎拎了出來,吩咐道:“他們也算是才死不久,你去看看他們還有什麽記憶。”
小辟黎被人拎住後頸,卻不敢如往常那樣張牙舞爪地抗議,早已嚇得瑟瑟發抖,兩隻爪子只顧著捂眼睛了。
謝長明將它放下來,它躥得比兔子還快,轉眼就要跳出去了,又被法術定在原處。
謝長明心平氣和道:“你昨日應當從許先生那兒看過,鮫人死後,煉成的鮫油可以迷惑人的心智。不知道有沒有人試過煉製辟黎,在剛剛死去的人身邊……”
他的話還未說完,就被辟黎淒厲的叫聲打斷。
它還是一隻沒長大的幼崽!
謝長明拿出一張符咒,將小辟黎包裹得嚴嚴實實,扔到了屍體前。
辟黎踩著貓步,閉著眼,全憑嗅覺跳過血跡,捕捉周家夫婦生前的幻夢。
盛流玉忽然道:“我也看看。興許能有些發現。”
謝長明不為所動:“你看什麽?你還是一隻小鳥。”
盛流玉有點氣惱:“我不小了。”
謝長明能感受到有睫毛在自己的指腹和掌心拂動,有些癢,卻沒有松開。
他向來很擅長與小鳥講理,於是道:“是嗎?長明鳥能活三千歲,你才十八,這樣算起來,也不過才破殼不久,還不小麽?”
盛流玉被他的話噎著,左思右想,一時竟辯不過他:“你又不比我大幾歲,憑什麽?”
過了片刻,才道:“長明鳥頂多活個三四千歲,人類卻能得道成仙,從此以後長生不老,超脫凡世。這麽算,你的年紀不比我小?”
話是這樣說,可他卻不知道,謝長明的前兩世都隻活到三十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