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流玉將手腕搭在桌子上,謝長明握住他每根手指的第二段指節,用很輕的,絕不會傷害到一隻鳥的力道。
在這之前,盛流玉並沒有剪過指甲,也沒有指甲很長的時候。
他是一隻鳥,鳥是不需要剪指甲的。
孤身一人待在無人打擾的地方時,盛流玉大多時候會用原形,指甲會被一點點磨掉。
可是這次回到書院後,他就沒再這麽做過。
因為鳥是無法說話的,盛流玉不想要那樣。
才開始剪的時候,盛流玉很有些擔心,看得很是心驚。
看了一會兒後,又閉上了眼,不再看了。
盛流玉的眼前是一片黑暗。
此時此刻,很像是在那些他什麽也看不到聽不到的日子,他會推開窗,變回一隻小鳥,飛到那棵高大的不死木上,周圍樹葉婆娑,微風習習。
他覺得時間很漫長。
而現在,他的手搭在謝長明的手上,就像抓住了不死木的樹乾,莫名地安心。
剪完後,謝長明將那些剪下來的指甲用錦囊裝好,輕聲說:“給你,要收好。”
在修仙界,有許多利用人的毛發、血液或者身體的某一細微部分為媒介的法術,絕大多數都是傷人追蹤之用。
而盛流玉是神鳥,血脈更強,更該注意這些。
盛流玉如夢初醒,睜開了眼,他的眼中有一層薄薄的霧氣,似乎將醒未醒,有柔軟的可愛。
至少謝長明是這麽覺得的。
盛流玉不知在想些什麽,像是被人打擾了美夢,抱怨道:“好麻煩,你收著吧。”
又撒嬌。
謝長明不動聲色地想,現在又不是小鳥模樣了,怎麽還是這麽喜歡撒嬌?
小舟伴著流雲,被風推動,向著既定的方向前進。
第二日傍晚,小舟行至滄江盡頭,緩緩下落。
大江大湖的盡頭,便是無邊無際的海。這片海的顏色卻是透著灰暗的藍,連閃爍的光點都無,沒有絲毫波瀾,宛如一潭死水。
海邊是一道懸崖,很陡峭,如刀削斧劈過。
盛流玉站在海邊,輕輕問道:“是不能飛過去嗎?”
書中的記載是陵洲周圍全是彌天大霧,遮天蔽日,是人力所不能及之處,即使是堪稱陸地神仙的渡劫巔峰都無法去往那裡。
但又確實有人去過,將陵洲的諸事一一記錄,卻沒有留下如何去的法子。
即使是謝長明,也是誤打誤撞,知道了去往陵洲的法子,才在上一世決定去往那裡避難。
謝長明道:“你看的書中有沒有說過,那裡是天道厭棄之處?”
盛流玉點頭,卻很疑惑:“是因為那裡根本無人,是人間地獄嗎?”
謝長明搖頭:“不是那樣的,是指那裡沒有靈氣。”
盛流玉一怔:“什麽意思?”
謝長明低聲解釋道:“陵洲,無人修仙,沒有天道,靈氣斷絕。”
此去前往陵洲,行至中途,便會遇上一片迷霧,天地間便不會再有靈氣,且霧氣會不斷汲取有靈力之物的靈力。無論是行水舟還是飛船,都會在霧中失靈,落入海中。若是人間的行舟,也會在霧中迷失方向。修仙之人的靈力大多來自天地間,加上迷失方向,總會在這片迷霧中化成枯骨。
謝長明的話頓了頓,又添了一句:“但,倒也不是個壞地方。”
盛流玉似乎無法理解,這樣的地方還不算壞?
“至於怎麽去,等到晚上再告訴你。”
入夜。
黑海上漂出一葉扁舟,正朝深海處駛去。
謝長明施了法術,船帆反轉,朝岸邊漂來。
有什麽東西從船上走了下來,直到走近,盛流玉才看清它的模樣。
它差不多有半人高,模樣長得與人有兩三分相似,但沒有尋常人的皮膚和血肉,渾身都是由石頭堆砌而成,很奇怪,不可歸類為任何一個種類。
它走到謝長明身邊,沉默了片刻,發出人言:“你們是修仙的。”
謝長明道:“你是巨靈族的擺渡人。”
還有些眼熟,因為謝長明上一世遇到的也是這個巨靈族人,聽說擺渡人不止一個。
巨靈族是世上唯一不會在陵洲迷霧中迷失方向的種族。他們全族都居住在黑海邊的懸崖峭壁裡,避世絕俗,不與外人接觸。
他問道:“你們是要去陵洲嗎?”
謝長明點頭:“我會付報酬的。”
他沉默了一會兒:“對於你們這些仙人,我們也無法拒絕。但你們的東西再好,我們也用不了。”
也許是發現謝長明和盛流玉並不會強迫他,他終於稍稍放下心,用人的喉嚨發不出的沉悶嗓音道:“再等等,要到月上中天才能出海。我叫楚小五。”
他對外人似乎不太友好,卻也並不十分警惕,很輕易就被說服,願意帶他們渡海。大約是托從前渡海的那位前輩的福,他很善意地對待了巨靈族,甚至保護他們免受外界是非紛擾,所以才有巨靈族對修仙之人的寬容。
謝長明知道他的名字。
上一世,楚小五一人遊蕩在黑海邊緣,是他先看到謝長明的,叫住了他,問他是不是仙人,要不要去陵洲。
謝長明說是。
楚小五就笑了,說要謝長明幫他殺一個人當作渡海的報酬。
巨靈族全族被人殺害,楚小五要找人報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