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長明站在她面前,指節扣了一下桌子,很輕的一聲:“那你用玉牌聯絡陳意白,他現在在哪?”
他是用任意符回來的,走的太急,玉牌還丟在深淵附近。
魔界不算難去,他要知道當時發生了什麽。書院的信是急轉去的,能寫下的字不多,隻說大陣已破,山門大開,長明鳥以一己之身換下全城百姓的安危,被擄去了魔界,再無多言。
周小羅迅速發了條消息,陳意白回的很快。
不到半刻鍾,陳意白還在納悶周小羅忽然問這些是做什麽,就見謝長明出現在自己面前。
“你,你怎麽回來了?”
信才送出去不到半日,謝長明再怎麽樣也不可能回得來。
雨還未停,謝長明沒撐傘,渾身上下都被澆透了,沒有回答陳意白的問題,只是看了他一眼。
他們去了當時的那間教室。
如今這裡是空的,屋子裡沒有一個人,甚至一絲痕跡也沒有留下。因為當時小長明鳥是毫無反抗地跟那隻黑貓走的。
陳意白低聲道:“那時,護山大陣忽然破了,魔界的濃霧彌漫,似乎還有別的禁咒,我們都動彈不得。有隻黑貓忽然出現,它同長明鳥說了幾句話,有的聽清了,有的似乎是刻意不叫我們聽見。但是……”
謝長明走到盛流玉的座位旁,聽到陳意白的話頓了頓,似乎難以為繼,嗓音乾澀道:“那隻黑貓以全城百姓的性命威脅長明鳥,他就同那隻黑貓走了……臨走之前,在桌案上留了兩句話。”
當日那枝桃花依舊擺在桌上,只是早開敗了,枯萎的花瓣一見著風,就從乾癟的枝頭墜了下來,混著雨水,從謝長明的手背上滑了下去,輕飄飄的,像是盛流玉最後留下的一點些微的痕跡。
桌面上刻了兩行字。
一行是劃掉的——“別告訴謝長明。”
下面寫著——“等小重山的人來了再告訴他。”
謝長明伸出手,指尖抵在桌面,將那幾個字反反覆複撫摸了好幾遍,很溫柔似的,只是看不清神色,不知他在想些什麽。
陳意白看著他,無端地打了個寒戰。
謝長明有很多秘密,陳意白不知道他的修為有多高深,怎麽在半日內橫越上萬裡路,也不懂他怎麽能隨手布下陣法。
就像他同樣不明白小長明鳥對謝長明意味著什麽。
謝長明的手上纏著繃帶,將佛珠也一同包裹在其中,金色的血終於將靈力消磨殆盡,如同湧出的岩漿,於一瞬間將不動木吞沒。
世間的一切、所有的一切皆可被謝長明的血消融。
除了他自己。
謝長明漫不經心地握住掌心的傷口,重新將流動的血液禁錮住,問道:“那隻黑貓是不是有一金一紅的異色瞳孔?”
忽然有人推開門,連傘都沒來得及收,傾盡一室的雨,撲了進來。
是叢元。
他問道:“你是要去魔界救長明鳥嗎?”
沒等人回答,叢元就鼓足勇氣,不允許自己有半點後悔,直接道:“我可以和你一起去。我從小生活在魔界,對那裡還算熟,就算是認路,也總有點用處。而且我母親,也是大魔,興許我能向她求救。”
陳意白聽的目瞪口呆,他想不明白,叢元怎麽又和魔界扯上關聯。
叢元笑的很勉強,有點費力道:“對不起,一直沒告訴你,我是個半魔,隱姓埋名在這裡上學。真的很對不起。”
書院裡的很多人都仇視魔族,並不把半人半魔的人當作是人。因為他們絕大多數是人類女子被魔族奸淫生下的孩子,是罪孽的產物。而叢元則不同,他的母親是魔族,父親則是人間的一名修士。
謝長明站起身:“好。”
陳意白聞言,剛想要說什麽,卻陡然一怔,一種莫名的、不容抗拒的欲望驅使他看向窗外。
外面的雨已經停了,雨水卻順著屋簷,像斷了線的珍珠似的往下滾。
真有趣。
這串水珠的盡頭是什麽?
陳意白不自覺地想。
他數了一百零一滴透明水珠,直到一百零二滴的金色珠子在半空中驟然消散,像是一切的落幕。陳意白才終於回過神,猛的轉身,身後已經空無一物,隻余一把油紙傘。
像是沒有任何人存在過,像是沒有發生過任何事。
陳意白愣了好半晌,走過去,收起傘,隻想等他們回來。
四方城萬年如一日,比人世間最冷的冰天雪地還要多數倍嚴寒。
第二世的時候,謝長明在山上山下找了個把月,沒找到小廢物,仙也不修了,直接開了傳送陣,來了魔界。
魔界的土地很涇渭分明,城外的野地遍布烈焰岩漿,處處燒著熊熊烈火。而城內則是冷的能將熱水在一瞬間凍成堅冰。
而四方城是人類修士墮魔的接引之城,也是最冷的一座城。
那時候天也這麽冷。謝長明不過是凡人之軀,從城外走到城內,流淌著的熱血幾乎都被凍僵了,卻又沒有死,又重新活了下來。
謝長明一貫擅長忍耐,無論是痛苦、仇恨,還是欲望。
更何況他也沒有那麽多恨。墮魔是因為謝長明很清楚,根據前世,他修到金丹就在修仙這條路上到頭了。而想要活下去,不被任何人威脅,完全掌握自己的命運只能強到可以砍下任何一個擋路人的頭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