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很可憐地喵了幾聲,裝的很無辜。
盛流玉笑了笑,沒有多少慈悲,從貓蜷縮的肚子下拽出皺成一團的紙鳥,慢吞吞道:“想做壞事,今天的晚飯沒收了。”
又提筆想了一會,很多不滿的事,日頭太曬,貓太調皮,最埋怨的是,謝長明怎麽還不回來。他已等得很不耐煩了。
幾日後,那封信送到謝長明手中。
比以往稍推遲了些,但也在情理之中,謝長明最近去的地方實在太多,紙鳥趕不及。
這次卻差點出了岔子。
湊巧,謝長明敲暈了個守衛,扮作人間天牢裡的衙役,正隨著一隊的人,審問關在牢裡的罪臣。
罪臣挨了重刑,兩條骨頭都斷了,牆上血跡斑斑,連乾枯的稻草都被血浸潤了。
燈影重重下,那紙鳥就撲棱著翅膀,衝進了嚴加把手的地牢,撞到謝長明掌心。
在場眾人杯弓蛇影,受不得半點驚嚇,紛紛抽刀,以為有人來劫獄。
謝長明壓低嗓音,疑道:“是不是隻蛾子?”
到底沒有人,只有為首的牢頭奇了句:“這麽深的地牢,也能有飛蛾?”
左右沒有往別的地方想,天下之大,無奇不有。
又嚴加審問了會,酷刑上了幾樣,這罪臣是個硬骨頭,什麽都問不出來,牢頭歎了口氣:“這該怎麽和上頭交代?只能……”
沒說完,這些不知輕重的衙役也聽不懂,牢頭打開牢門,先出去了,站在一旁,等別的人都走出來,親手拿鑰匙上了鎖。
有個人還留在裡頭,牢頭卻視而不見。
那罪臣顫巍巍地抬起頭,蓬頭垢面,嘴唇皸裂,隻一雙眼睛還有些亮光,他的聲音蒼老,說:“不是飛蛾。”
謝長明蹲下去,與他平視。這位太子太傅意圖謀反,罪無可恕,不知何時就會處死,臨死前,那些人想讓他多攀咬些人來。
他看到謝長明的臉,竟笑了笑,質問道:“你們這些人,哦,不是人,比人要高一等的東西要來這做什麽,嫌流的血,死的人不夠多嗎!”
東洲之北,與雲洲交接的大元都城望津,在石犀留下的地圖中一角。
望津郊外的行宮之下,果然有與怨鬼林類似的東西,且在大元境內四通八達,不知有多少個。但藏的再嚴實,也很難逃過謝長明的感知范圍。
與以往不同。第一次在烏頭鎮,怨鬼林不過是很小的一片林子,不久前的小城,是戰事起了以後,才謀劃著屠城滋養怨鬼。謝長明找了百曉生,用他的法術探查了周圍的活物,從一隻灰鹿的眼裡看到這裡已存在二十余年了。百曉生差點被刺瞎了眼。
想要毀掉這裡不難,難的是這是石犀指明的證據,是有跡可循的幕後之人。謝長明去了皇宮,皇帝癡迷修仙,看起來壽數難以長久,面容倒很健康紅潤,更離奇的是,他身上下了嚴密的禁咒,一般修仙之人難以接近。謝長明再走近去看,神魂上更有標記,搜魂的法子用不出來。
這樣想來,怨鬼林之事由來已久。但近些年,或許是那東西胃口變大,又或許是什麽別的緣由,才多了那些準備還不完善,準備竭澤而漁的地方。
謝長明打算用問的。
那些不能言之於口的事,不代表沒有人能察覺出端倪,不代表沒有人反抗。
眼前這位罪臣,三十年前,是大元開朝以來最年輕的探花郎,從此平步青雲,擔任太子太傅。可惜的是,太子死了有兩年了。
謝長明對他的諷刺充耳不聞,只是問:“起事之時,你說你們的陛下瘋了,這世道塌了。他是怎麽瘋的?”
那人並不應答。
謝長明說:“人間的事,照例來說,無論好壞,都不可插手。但這件事,絕非人間之禍。”
所以以人之力,也難以扭轉。
這位斷了雙膝的罪臣陳旬,便回憶起從前三十年的事來。
現在這位康乾帝,於二十二年前登基,他有六七個兄弟,為了奪位,死了五個,剩下來的,也再無一爭之力,倒叫他一個病秧子成了皇帝。
陳旬道:“世上有些人,不求今朝,想的是得到長生,從前也不是沒有皇帝如此。”
但康乾帝可能先天不足,生性偏執,所以比旁人更固執些。
上位後,他先是大修陵寢,又要加固城牆,徭役一年一回的征。才開始沒發覺其中古怪,後來才察覺到不對,即便是苦役,死的人也太多了。
康乾帝雖病著,不太理朝政,但他會用人,重用之人,無一不是他最忠心的狗。他要錢,得給錢,要人,得給人,沒什麽感情,給不出來就踹到泥潭裡。
直至後來,死的人越發多,法條越發嚴苛,像是逼著人犯罪,邊境戰事四起,康乾帝不在意贏不贏,只在乎死了多少人。他用金銀珍寶起了摘星樓,誠心懇求上天,願得道長生。
太子由陳旬教養而大,不信鬼神之說,他不理解皇帝為什麽要建高聳入雲的摘星樓,不明白皇帝寧願將那些糧食爛在庫中,也不肯撥給將士。
陳旬道:“太子對我說,師父,我想去再上書一次,父皇不是不明事理的人。”
那天夜裡,康乾帝將跪了十幾個時辰的太子叫到摘星樓上,那裡有一尊煉丹爐,飄著寥寥青煙,太子又磕了幾個頭。
皇帝問他,是否有忠孝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