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一瞬,也許是永遠。
謝長明想要再見一次盛流玉,在陽光下,在春日中,他們會在那樣的某一天裡重逢。
就像是現在。
他追逐到了那個不可能有結果的結果。
小長明鳥睜開眼,看到眼前這個人,他的眼淚幾乎可以將謝長明淹沒,張了張嘴,卻發不出完整的語句。
他哭的那麽可憐,渾身都止不住顫抖,連謝長明的鐵石心腸也會變得柔軟。
謝長明很輕地歎了口氣,生平僅此一滴的淚水落在小長明鳥的眼睛裡,他似乎什麽都沒有察覺,僅僅是一點一點擦盛流玉臉頰上的水痕,有點示弱道:“好想你,讓我看看你好不好?”
盛流玉伸出手,細長的手指落在謝長明的眉眼間,一點一點地拂過。
麓林書院。
“所以就是這樣?”
謝長明死而複生的消息在修仙界傳開來了,有些人很緊張,覺得謝長明是萬惡之惡,他從深淵回來後,天道是否還要追究之前的事。但世上並沒有人能打得過他,所以即使在意,也做不了什麽,而天道對此也沒有指示,大家便當做無事發生。
實際上自從謝長明在深淵的一跳後,天道沒有再下過任何昭諭。
而今日正是當年同住朗月苑的學生一同聚會之時。
之前的天道已被謝長明的意志絞殺了,無論是善還是惡,祂們都一同消失。
短暫的空缺後,世界自然而然地生成新的天道,運行著純粹的規則。
謝長明便將之前的事,簡略講給這些好奇的朋友聽。
陳意白對此的評價是:“謝兄,你好倒霉。”
阮流霞沉思片刻:“怪不得,之前有一段時間,有些修士感覺天道不再管束,隨意在人間作亂,差點引起禍亂。”
她如今在修仙界的齋律監做事,懲戒修士中的不法之徒,由於修為高深,知名的面冷手黑,絕不隨意寬恕任何作惡之人,連同門師弟都被她送進去了。
陳意白繼續問:“那你身體裡的小世界呢?”
眾人便也一同看向他,似乎都很好奇。
謝長明道:“留在深淵裡了。它現在是一粒種子,也許會長成花草樹木,也許會被路過的鳥獸吃掉。”
謝長明不會成為天道,也不會成為神,他連仙都不想做。
他在意的很少,只有一隻小鳥,沒有為了普世眾生成為規則的打算。
陳意白起哄道:“我要去深淵裡找那個小世界,也許我也成為天道了!”
叢元趕緊打斷他的話:“不要亂說,不要亂說,舉頭三尺有神明!”
也許新的天道又會趨向善,又會滋生惡,但那樣的意外,誰又知道呢?
此時此刻,已經是再圓滿不過的結局。
盛流玉坐在一旁喝淡味的冷酒。
他的性格是一如既往的冷淡,即便是謝長明的道侶,陳意白他們也不敢輕易招惹。
謝長明不喝酒,隻喝果子飲,盛流玉對人對己,標準不同,若是旁人飲了酒,味道不好聞,他不願意接近。
小長明鳥又易醉,醉後很可愛,又很好玩,謝長明喝一些甜的果子飲,鳥的本能是親近果子,便會被輕易捉住,被玩弄的亂七八糟。
酒飲到一半,叢元突然要回去上課,隻好告辭,剩下的人要麽如陳意白這樣酩酊大醉,要麽像阮流霞一般找道侶去角落親親我我了。
謝長明牽住盛流玉的手,走到外面的小路上。
當年富鳥出資栽種的長仙樹已長成一片,遮天蔽日。
謝長明拿出一枚金色的珠子遞給盛流玉:“一直忘了給你,你的眼睛。”
現實中的盛流玉也曾失去一隻眼睛,在過去的一次暴亂中,小長明鳥犧牲左眼,為了鎮壓深淵中的餓鬼。
謝長明在深淵最深處找了很久,才找到這枚失去的眼睛。又頗費了些力氣,只怕盛流玉覺得不乾淨。
盛流玉接了過去,他舉起自己的眼睛,對著太陽看了看。
漂亮到不像是真實存在。
除了才醒來時的那次流淚,盛流玉好像忘掉了那件事,就像一切都沒有發生過,謝長明沒有為他而跳深淵,他們也沒有曾隔著生死,永世不能相見。
謝長明以為盛流玉想說些什麽。
盛流玉將眼睛收了起來:“算了。”
在那個幻境中,如果盛流玉記得一切,世界就會崩潰。但即使他的記憶被允許存在,他也不會選擇記得。在遙不可及的圓滿和觸手可得的快樂中,小長明鳥很可能會在夢境中越陷越深,最後忘掉一切,沉溺在夢中。
他知道這是真的,卻怕是最後的一場夢。
盛流玉在某一天清晨沒有預兆地消失。
他去了深淵,去往自己還是一枚蛋的時候待的那個山洞。
在這裡開始,在這裡結束,也在這裡重生。
謝長明去往深淵,他將繩子的一端系在樹上,另一端系在腰上。
當小長明鳥是一枚蛋的時候,謝長明也只是一個凡人。
深淵的山壁嶙峋崎嶇,謝長明的手被劃傷,膝蓋被割破,他變得狼狽。
謝長明撥開茂盛的藤蔓,裡面有一個隱蔽的洞穴。
碧羽浮金,熠熠生輝,盛流玉閉著眼,雙手化作兩翼,垂在一旁。他就睡在那裡,似乎等著被人喚醒。
命運是偶然,是一隻美麗的蝴蝶,是一顆不知名的果子,是一朵春天的野花,但相逢之時,一瞬之間,就已經注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