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一整年的學習和鍛煉,藺淵同學技巧方面進步神速。色彩、構圖、線條運用, 都有非常明顯的變化。
唯獨作品的故事性方面,絲毫沒有進步。依舊看到什麽畫什麽,與照相機搶工作。
寒霜霽取笑幾句, 又翻開大二的作品合集。
美術學院五月份期末考試, 六月到九月份放暑假, 期間不會布置作業。
寒霜霽翻到大二第一張作品, 距離上次,已經過去了三個多月。
也不知道暑假三個月中,藺淵經歷了什麽事, 導致作品取材和構圖發生變化。
從大二開始, 藺淵不再畫單純的靜態風景,而會融入一些動態元素。構圖不僅僅局限於眼睛看到的東西, 會向更遠的地方延伸,整個風格逐漸接近展窗裡那副畫。
“你暑假期間, 做什麽了?”寒霜霽好奇地問, “偷偷內卷自己嗎?”
“不是。”藺淵解釋道,“我去外面寫生了。”
“寫生?”
“嗯。我們專業有好幾個室外寫生點,其他同學畫膩了校園風景, 就會結伴去寫生的地方。我不想跟別人一起畫, 所以趁他們放假的時候,獨自去寫生的地方取材。”藺淵說著,揚起脖子, 指指櫥櫃上面的箱子, “作業之外的畫, 應該放在那個箱子裡,你要看嗎?”
“要啊,等我先看完你的作業。”
寒霜霽繼續往後翻。從大二開始,藺淵的畫風逐漸成熟、穩定,形成自己的風格。單純從畫面來看,已經達到可以出師的水平。
奈何沒有感情,全是技巧。
寒霜霽把那些畫重新放回去,揉揉眼睛,意識到畫室內光線有些暗了。
再轉過去看看窗外,日色漸昏,天快要黑了。
藺淵已經把放畫的箱子拿下來,正準備打開。
“今天太晚了,我明天還有通告。”寒霜霽按住他的手,說,“我不想草草看一遍,下次再來吧。”
“也好。”藺淵再次搬起箱子,作勢要放回去。
“咦?”導師才思泉湧,一個下午畫完線稿,這才如夢初醒看向他倆,“不繼續看了嗎?那個箱子裡的畫,你要是錯過太可惜了。”
寒霜霽疑惑,“為什麽?”
“那可是藺淵轉型的關鍵時期。”導師摸摸長滿胡茬的下巴,“雖然我不知道他經歷了什麽,但是從那之後,藺淵的畫就變得生動了。以前像一灘死水,後來至少有點漣漪。我特別想找到讓他改變的關鍵點,但是直到他畢業,也沒有找到。”
“這樣。”寒霜霽原本打算回家,聽見導師這麽說,遂決定先把畫看完再說。
反正他是老板,通告可以推。
藺淵打開箱子,把裡面的畫一張張拿出來,首先是其他同學的寫生作品。
寒霜霽對藺淵以外的學生,興趣缺缺,漫不經心掃兩眼,快速翻過去。
翻著翻著,他手底下速度明顯變慢。
寒霜霽看到畫中的灌木,叢林,破敗潮濕的廢棄房,處處籠罩著被光拋棄的陰霾。
有些眼熟。
不。
應該說特別眼熟。
寒霜霽自從出院以後,對於過去遭受的苦難和涼薄,基本已經淡忘。
即使模模糊糊記得自己遭受過同學排擠,被同行冷眼欺負。
可由於事情過去太久,寒霜霽懶得深究,索性放任自己淡忘。
唯獨有一件事,在他記憶中,深刻且鮮明的佔據一席之地。
14歲那年。
中考的第二天,他被綁架了。
寒霜霽四肢被捆綁。綁匪蒙住他的眼睛,用髒布堵住嘴巴,強行塞進後車廂。
寒霜霽躺在充滿酸臭和機油味的後車廂,哭了很久很久,車子才停下。綁匪把他拎出來,關到潮濕狹小的房間。問出家裡人的聯系方式,又重新堵住寒霜霽的嘴,打電話威脅家裡人快給贖金。
從他們的對話中,寒霜霽知道,就算家裡人按時給贖金,綁匪依舊不會放過他。
那些作惡多端的匪徒,會殺了他,然後逃到國外逍遙快活。
寒霜霽以為自己死定了,沒想到這個鳥不拉屎的地方,竟然有美術生特意過來取景。他趁著綁匪換班休息吃飯時,把寒霜霽弄出來,還叫來警察抓綁匪。
那天,寒霜霽害怕極了,身體完全依靠本能行動,躲在美術生的寫生休息室瑟瑟發抖。
聽到警察叔叔的聲音,他緊繃的神經放松,直接暈了過去。
後來,寒霜霽從醫院出來,才知道警察先生抓住兩位綁匪,請他一起去指認罪犯和犯罪現場。
寒霜霽全程被蒙住眼睛,到了地方才知道,囚禁自己的地獄長什麽模樣。
至於綁架他的綁匪,寒霜霽同樣第一次見。他心裡害怕,只看了一眼就挪開視線,問警察叔叔有沒有找到救他的人。
“沒有。我同事等了好幾天,沒見到他回來。”警察叔叔說,“綁匪說他在爭執中受了傷,可能要養傷吧。”
後來,寒霜霽家裡給出高額懸賞,想要答謝救他的人。結果通過各種渠道,大肆宣傳,依舊沒有找到對方。
“這裡也是你們的取景地點嗎?”寒霜霽抽出畫了房子的畫,急急向藺淵確認。
“嗯。”藺淵指指曾經寒霜霽被綁架那間破屋子,隔壁四面透風的房間,“它是我們的臨時休息室,後來因為出了點事,被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