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地方,告訴我地址不要緊嗎?”葉牧問。
“無礙。”賀涼笑了笑,一撐臂向後躺了下去,鵬鳥背上的羽毛密密匝匝,雖然微硬但並不咯人,頗像一張鋪好的床褥。舒服地閉起眼,他順手摸出那張面具扣在上半張臉上,向上推了推擋住射在眼皮上的強烈陽光,說道:
“以後也用不上了。為了提防叛徒,七殺殿以往的所有駐點,都要更換。”
鳥背上安靜下來,葉牧驅使迦羅起程飛向京城。迎面猛烈的風中,他伏下了身,避回沒有多少風的這片區域中,靜靜看向賀涼,目光一點點柔和了下來。
他喜歡賀涼,但也僅此而已。
在放任感情之前,他永遠會先理智地衡量得失。這裡是他此時生存的世界,這裡或許是屬於其葉沃若的世界,但是,這裡從來都不是,屬於葉牧的世界。
他一直呼吸的,是那個世界的空氣;接觸的,是那個世界的人類;學習的,是那個世界的知識;他會和人打架但絕不會動刀砍人,他會四處旅行但坐的絕不是鵬鳥,他近距離接觸老虎這種動物只會是在動物園裡,他不會飛簷走壁但腳踏實地也很安心。
他適應這裡的規則,不等於他認同這裡的規則。在這裡的每一分每一秒,他都無比清醒地記得,哪裡是他要回去的地方。
那裡沒有葉蒼,葉茗,葉暖,那裡也沒有賀涼。
但那裡,是他的歸屬之地。
發覺自己對賀涼動了心時,他愣了一下便坦然接受。喜歡一個人,從來都不是一件壞事。
不過這份喜歡,也只是他一個人的事。心心念念離開這個世界的他,沒有對感情負責的能力,所以絕不會放縱自己的情感去招惹對方。
盡管通過清除罪惡值的方式來返回原本世界的嘗試已經落空,安置好了孩子們,讓他們成長到足以自保的程度後,他仍會通過逐步探索這個遊戲系統,或者收集這個世界中那些與仙神之事有關的信息,來尋找歸去的方法。
——屬於葉牧的那個世界,沒有賀涼。
意識到這一點時,還真是有些失落啊。看著賀涼,葉牧這樣想著。
他移開視線,翻身仰面躺在了那裡,望著一碧如洗的天空,凝視了一會,聽著耳邊呼嘯的風聲,慢慢閉上眼。
腳下的路,永遠只有一條。
半天之後,他們來到了處於中原正北方的京城,正值黃昏。
遠遠落地,賀涼跳下大鵬的背,順手重新戴上面具後,抬頭看向葉牧,報出了一串地址。
“訊息留在屋外的水缸下。入京前我還要做些其他布置,葉兄請便。”賀涼微笑,“有緣的話,或許還會再見。”
收起迦羅,葉牧抱拳一禮:“保重。”
同賀涼分別後,葉牧將那對打眼的雙刀收進包裹,稍作了一番喬裝,拆卸下一些皮甲部位,讓身上的衣服看起來更像是一套普通的黑衣——他沒忘記賀涼說過的話,七殺殿那場災難的根源,或許就是這個王朝的統治者。在淪陷區沒多少人會在意這個,要進京城的話卻是不得不小心一些。
喚出逐風,上馬前他掃了一眼一旁的地圖。上面現在有四個標注出的綠點了,葉蒼,飛獴,簡序,和賀涼。
標記上飛獴和簡序是為了通過確認他們的安全來推斷長益城的狀況,而標記上賀涼,卻是為了以防萬一。
他還欠著對方的救命之恩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若遇到變故沒聯系上羅迎,他除了在京城搜尋葉茗和葉暖,也仍需要聯系賀涼確認一番。
順利入京,一路打聽詢問後,他找到了位於京城外圍的一處小院。
這裡頗為僻靜,院落不大,一枝茂枝自牆頭探出,在最後一抹暮色下依舊煥發著勃勃生機。院中有交談聲和器皿響動的聲音,能聞到飯菜的香氣,顯見這裡有人居住。葉牧心思百轉,收起逐風,上前敲了敲門。
交談聲止歇,有輕快的腳步聲漸近。“吱呀”一聲,門扉開啟,俏生生站在那裡,穿著布衣釵裙,素面朝天的那位女子,正是之前見過的羅迎。
她看起來氣色比之前好了許多,穿著這樣簡單的裝束,看上去收斂了之前的豔色,倒有種小家碧玉的清麗模樣。
看到葉牧,她咦了一聲,顯然認了出來,訝道:“葉公子?”
她掃了一眼他空蕩蕩的身後,轉眸看向他,急切地問道:“不知葉公子當日可有看到阿涼?他可還安好?”
“羅姑娘放心,賀涼沒事。他也一同來了京城,不過他另有事做,所以我們分開了。這個地方也是他告訴我的,想必他很快就會聯系羅姑娘了。”葉牧耐心安撫著。
顯然松了口氣,羅迎道了聲萬幸,這才發現自己的失禮,連忙讓開,臉上重新露出了明麗的笑容,說:“葉公子平安無事真是太好了……快請進——”
一個“來”字尚未說完,隨著一聲小孩子清脆的大叫“爹爹!”,一陣急促的奔跑腳步聲響起,一個軟軟的小身子像枚小炮彈一樣直直撲向了葉牧,葉牧下意識地半蹲下來抬手一撈,一個紅衣紅裙紅著眼眶的小福娃就這樣直接撈到了懷裡。
葉暖抱住葉牧不放手,一疊聲地叫著“爹爹爹爹”,隨即一癟嘴,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樣,哇哇大哭。
另一個小身體也湊了過來,葉茗的兩隻小手緊緊抓住葉牧的另一隻手,用的力度比平時都要大得多。看起來眼睛也有點紅紅的,喚了一聲“爹爹”後,緊緊靠在他身旁怎麽也不樂意動,扯過他的手把小臉藏進去,須臾葉牧就感覺到了手心的一點濕潤,並且還有迅速泛濫的趨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