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鳥兮,三年不飛,一飛衝天。
葉牧護著葉茗伏在迦羅的背上忍受著呼嘯得幾乎要將人的頭狠狠吹下來的疾風,努力貼伏在那硬硬的羽毛之間,固定住身體。但此時這些不適對他來說不值得費半點心思,他閉上眼,想的是京城的局勢。
一些之前他由於心情雜亂而沒有深思的疑點重新翻湧上來,卻讓他的心也隨著一點點涼了下來。
他確認賀涼對那位羅迎姑娘是真心喜愛,但為何要在這樣的時刻成親?不會是因為擔憂戰亂而不想留下遺憾,這不是賀涼的性格。而之前那個閑漢說過什麽來著……?
(“我們在說那個賀大學士家的兒子……”)
那座辦著喜事的宅院,他翻進去前曾不經意中看到過門上的匾額,是“賀府”。
是賀涼為了任務偽裝潛伏進去?也許賀涼這個名字和容貌都不是真的。
不,能標注在地圖上的,必然是這個人真正的名字。他之前曾經打算將葉蒼標注為一個“蒼”字,卻被提示過,與人物姓名不符,需要重新標注。
也就是說姑且不論容貌,賀涼的名字是沒有疑問的。而一個人剛好和賀大學士家的兒子同名同姓,又剛好來冒充他的兒子的可能性有多大?
賀涼曾經說過的話,無比清晰地浮現在腦海。
(“七殺殿的弟子選拔,是每十年一次。通過購買那些因家貧而被賣掉的幼小孩子,或者收留無父無母的孤兒棄女,再經過嚴格篩選後,錄入門牆。”)
越來越強烈的不祥預感襲來,葉牧死死咬緊牙,他習慣萬事先考慮到最壞的可能性,但這一次,他真的不願意承認這種可能性的存在。
如果賀涼所說的,“七殺殿的叛徒”存在。
或者,如果那個源自皇帝授意的叛徒,就是賀涼。
一場在妖魔圍城時舉行的婚禮,必然是極為招風,極為顯眼的吧。
連他在那樣偏僻的巷尾都能聽到人們的談論,最為擅長收集情報的七殺殿,即使現在落魄到連據點都已經失去,又怎會錯過這樣的消息?
他一遍遍說服自己,這不是賀涼的行事風格,那個人絕不會坐以待斃。但他卻不受控制地,回想起了他自昏迷中醒來的那次密室中的對話。
(“那個叛徒,我會親手殺了他。”)
那個時候,看上去和平時沒什麽兩樣,微笑著說出這句話的賀涼,是認真的。他知道。
迦羅放緩了速度,遠處的地平線上,那一大片的建築在黑暗中顯露了輪廓。
京城到了。
盡管有著種種猜測,但當他把葉茗留在迦羅背上,讓迦羅飛至半空等候,自己趁夜翻過了城牆,沿著他隻走過一次卻記憶深刻的路線,來到那所宅院外時,卻站住了腳,腦子裡一瞬間,什麽都沒想。
宅院的門大開著,喜氣洋洋的紅綢被七零八落地扯在地上,看起來被不少人踩過。門內的假山石側翻在一旁,庭院內一片狼藉,空蕩蕩幽靜靜,鬼氣森森,看不出半點白天時的喧囂和熱鬧。
他走進去,一直走至白天擺開喜宴的那一片正房大廳,目光掃過四周翻倒的椅子被砍成兩半的桌子一地的碎盤子以及房柱上的兵器痕跡,低下頭,認真看著腳下,單膝跪下,伸手在地上抹了一下。
是什麽呢,信息欄的紅光照射著,實在不好下判斷。
於是他摸出火石,在一旁撿起半支蠟燭,點燃。
火光下,四周大片大片紅色的噴濺狀痕跡,映入了眼簾。
那樣多那樣多,四面八方撲過來,幾乎讓人像是被扼住了脖子般無法呼吸。
張揚而熱烈的紅色,就像賀涼穿的那身喜服。
他吹熄蠟燭,調出地圖,目光轉至上面的一個綠點。
那時偶然標注的,後來忙亂中也忘記了取消的,給過他沉重打擊的一個綠點。
羅迎。
羅迎在哪裡呢?她抱膝坐在賀涼曾經告訴過葉牧的那處七殺殿據點的小院裡,呆呆地一動也不動。
白天那一襲喜服已經被她換下來了,此時一身麻布白衣的她,膚色在月色下顯出一種冰冷的森白,看上去就像個沒有靈魂的人偶娃娃。
一道黑影自牆頭悄無聲息地落下,葉牧站在了院中。而羅迎一點反應都沒有,連目光都沒有稍稍偏移一下。
葉牧問:“他在哪?”
他沒有說是誰,但兩個人都知道,他指的是誰。
羅迎一個字也沒有說。
葉牧擋在她面前,彎下腰和她對視著,一字一句地問:“他在哪?”
於是羅迎的目光就這麽一動不動地看進了他眼裡,奇怪地一瞬間似乎讀懂了那雙沒有流露出任何情緒的黑眸下,掩藏的東西。
她開了口,聲音輕飄飄的:“他死啦。”
說著流下淚來,她流淚的樣子也是極好看的,眼睛眨一眨,兩行清淚無聲地淌下,滴滴答答滑過下巴打在地上,擊出一個個的小水窪來。
她沒有嚎啕大哭,但一眼就可以看出來,她是很傷心的。
如果看到了她的眼睛,或許這個形容詞會改為,傷心欲絕。
葉牧卻依舊固執地再問了一次:“他在哪?”
看起來得不到答案的話,他會一直問下去。
羅迎看著他,過了一會才開口:“……被安順王帶走了。”她略去了那個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