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到了義診的日子, 每一次義診的時候, 人都會很多, 陸虞坐在醫館內的椅子上,在他面前擺著桌子,以及小學徒們端來的茶水,陸虞閉目養神,心中想著不知道今日會有多少病人。
他卻不知道,今日整個揚州城戒嚴,而他醫館所在的這條街上,也早已沒有了其他的病人。
只有一個人,穿著繁複暗紋的窄袖華服,腰上系著腰帶,吊著玉佩垂著平安扣,腳上踩著深色鹿皮靴子,五官並不是時人喜愛的穠麗姣好,皮膚很白,唇色也淡了,隻這淡色愈發顯得眼睛濃黑,將戾氣壓進眼底。
魏縉一步步走進低矮的醫館,隨著他的步入,整個房間似乎都被他的身影一壓,因為陰影變得暗了。
陸虞在原地,本來閑適的笑淡去,本能地產生了一種不大好的預感。
陸虞抬眸時,正見到一人在他面前隔著張桌子的椅子上坐下。
對上魏縉的眼,陸虞幾乎有一瞬間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
魏縉坐在那裡,姿態閑適,黑暗濃稠的目光仔細地凝著阿虞,聲音很輕:“阿虞,我病了。”
說著,魏縉伸手搭在了桌子上。
陸虞隻覺得心驚膽戰,低垂下眸子,看著魏縉放在桌子上的手。
魏縉的手也瘦的厲害,能輕易看到凸起的青色的血管,卻依舊顯得有力,身上的氣勢也愈發重了,不可冒犯。
魏縉還在饒有興致地打量著醫館。
打量了片刻之後,魏縉才將目光凝回到阿虞身上,道:“多久了?”
陸虞一時沒反應過來。
魏縉也不需他猜,自顧自說完:“從何時起,阿虞便惦念著遠了我?我猜猜,難道是從阿虞開始看醫書的時候嗎?”
“那阿虞,確實隱忍的夠久。”魏縉臉色看不出喜怒,見阿虞身體似乎都抖了下,魏縉也跟著心一抖:“既然忍了,為何不繼續忍下去?”
隱忍一輩子,也偽裝一輩子,騙他一輩子,為何非要逃!非要讓他知道他不被阿虞喜愛,正如他不被世人喜愛一般!
陸虞聽了雖然害怕,但還是給自己解釋一波,“阿縉,我不是故意離開,這不是,太太想要你娶妻生子,我也覺得,這於你於我再好不過,我走了也許更好,後來的大火,”
陸虞壓下其他情緒,道:“火又不是我放的,我有防備,僥幸逃了,以後再不想摻和到你們魏家的是是非非中去,隻想保命,有家不能回,親人不能相見,四處遊蕩,我沒有怨懟任何人,你難道卻要怪我?”
陸虞知道是他沒回去,也是他不想回去,但如果別人,就算真的回去了,也會死的吧?不,如果是別人,早在那場大火中便已死去了。
他僥幸活下去,想過自由的人生,也是他的錯?
魏縉見阿虞這模樣更有些手足無措起來,原本他是憑借著一股氣找來的,還以為阿虞會心虛,畢竟阿虞明明活著,卻不願去找他,於他而言,已經是再次背叛。
但阿虞此刻委屈的模樣,雖然魏縉認為自己沒錯,卻也覺得自己似乎錯了。
“阿虞,你並非無家可歸。”魏縉道。
陸虞疑惑,卻見魏縉笑了下,這是真實到達眼底的笑意:“阿虞,你是我的皇后,皇宮便是你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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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虞沒想到兜兜轉轉,竟然又被魏縉帶了回來。
他第一次進皇宮,便是住進了皇后所在的坤寧宮。
別說陸虞適應不良,前朝也驚呆了。
他們這些臣子,當時退一步,雖然有陛下強勢的原因,何嘗不是因他們以為皇后已死,便是立了男皇后也沒什麽。
結果,現在皇后好端端的回來了!
這便讓人無法適從了。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陛下他願意當個人了。
以前的時候,陛下沒有約束,上朝時高高端坐在龍椅上,卻不知道何時會被哪句話觸動,哪個大臣會被拉出去。
但自從皇后回來,陛下上朝時明顯春風得意,雖然表現得不像是一般人春風得意一般,但好歹不再那麽壓抑了,也願意耗費幾分心思在朝政上。
而在后宮,陸虞的處境卻並不好。
魏縉每日一下朝便是來他這裡,對他也一直哄著,似乎以前發生的不快以及背叛,並沒有發生過,但陸虞仍是察覺到不同。
比如,他發現他沒有自由了。
無論他去哪裡,總有一堆人跟著他,如果他不讓人跟著,那些宮人不是請罪便是磕頭,陸虞也狠過心想要當做看不見,甚至為了抗爭,直接狠心看著,看著他們難道能磕死不成?
可她們真的能磕死。而陸虞不可能做到冷血地看著他們去死。
最終,仍是陸虞自己屈服,皇宮裡從不將人命當回事兒,那些人自己也未必將自己的命當做一回事兒,可以用來交換各種好處。
偏偏,他將人命放在心上,他不輸誰輸!
陸虞想要早些完成任務回去了,每天給自己心理暗示,讓自己發覺魏縉身上的閃光點,也一點點開始表現出對魏縉的依賴,但哪怕他表現出對魏縉的喜愛了,魏縉也會心生喜悅,卻於他的處境並沒有好轉。
魏縉並不願意別人接觸他。
在他想要他的母親和哥哥來皇宮的時候,被魏縉拒絕時便知道了。
不止如此,除非魏縉回來,不然他的宮殿裡不只是沒有人接觸他,甚至連燈火也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