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刻的聲音近在眼前, 從滾動的喉結裡發出。
這條逼仄的小巷其實可以通往另一邊的大道。但內裡卻早就被附近的住戶用各種各樣的廢物填滿,僅有一絲陽光能從其中照進。
它正巧打在許拙纖長的眼睫上。
往下是他充滿困惑的眼,往上則是邢刻垂首後輕輕靠住他的下巴。
許拙不能理解這為什麽會是好事。
他甚至不能理解, 事情怎麽會突然往這個方向發展。
他今天來到這裡是想和邢刻聊聊的, 主要針對的是這半年他們漸行漸遠的境況,他想要和邢刻和好如初。
可邢刻卻告訴他, 他之後可能會離開臨西市,他和許拙變得更遠。還說這對許拙來說或許是一件好事。
這他媽能是什麽好事?
許拙眼睛瞪得像銅鈴一樣大。
球場上被人撞得五髒六腑移位他都沒有爆過粗口,可在面對邢刻這樣一句話後, 許拙卻忍不住在內心爆了個粗口。
他迅速站直了身體,讓邢刻和他講清楚。到底出了什麽事, 為什麽會有這樣的打算。
邢刻沒有回答。
那雙眼睛看著比以前要黑冷了許多。氣候分明是在變熱,可許拙看著著裝單薄的邢刻卻隻覺得冷。
也是這個時候, 許拙注意到,邢刻的耳朵下方脖頸處, 有幾道細小的傷口。深紅色, 已經結痂。
這不是幫老曹改車弄出來的,老曹那地兒沒那麽不規范,要真出事,也不可能是這種小打小鬧的傷。
這像是被人抓撓出來的,亦或者是打架打出來的。
許拙深呼吸一口氣, 定定地問邢刻說:“你真的什麽也不打算告訴我嗎?”
邢刻沉默。
許拙又說:“所以我兩不算朋友了是吧?”
邢刻還是沉默。
許拙瀕臨爆發,是真的生氣了,連胃袋都開始一抽一抽地泛疼。
他心裡有很多想說的話, 然而卻一句比一句難聽。他讓那些話卡在喉嚨裡, 深呼吸了好幾口氣, 才矮身撐住了膝蓋, 低低道了句:“阿刻,你可真行。”
邢刻閉了閉眼。
“今天就這樣吧,我不想和你說話了,再說下去我可能要揍你,但我不想那樣。”許拙咬住了自己的衣領。矮身的動作讓他的額頭開始變紅。
邢刻在原地又站了許久,直到許拙耐不住對他說:“走啊!”
才沉默地起身要往巷子外的方向走。
他越長越高了。以前因為不起眼和不好接近,班上男生沒誰想過要拉邢刻打球。但到下學期,因為拔高的身型,已經有不少人私底下讓許拙拉他一塊兒玩了。
邢刻不再是以前營養不良,比許拙還矮上一截的小難民樣。
他成長了許多,然後踏進了許拙完全不熟悉的領域,看見了和許拙不一樣的世界。
“我原本以為,”邢刻踏上離開巷子的台階,在臨走之前,回頭看向許拙道:“你意識到這件事應該會比現在更晚一些。”
他的聲音太冷太硬了,簡直像是機器一樣。許拙扭頭對上他的眼,也沒從裡邊看出絲毫裂縫。
許拙的腦袋充血得厲害,說:“為什麽?你覺得我傻?”
邢刻低頭看他,幾乎過了有一個世紀那麽長,才仿佛沒聽見許拙說話一樣,繼續往下接。
“但既然已經意識到了,就還是提醒你一下,以後沒事別回大院了。”邢刻一邊說,一邊在巷口的位置,偏眸朝杏花苑的方向看了一眼。
風將他的薄衣和黑發吹起,成波瀾狀:“我媽病了,神志不清。我和她關系不好,她總怪罪在你身上,別聽這種胡話。”
許拙回想起了方才李書梅的模樣,也回想起了方才邢刻是如何帶著他跑的。
在這種回憶中,他仿佛摸到了一點兩個人曾經情感的溫度。
於是放平了呼吸,試探地輕聲問道:“知道了,還有呢?”
許拙還是覺得邢刻不能那麽絕情,他一定有原因,即便藏得再好,許拙也覺得自己能從細微之處把它給撈出來。
然而邢刻聽見這句話,回過頭看向許拙的目光裡卻沒有一丁點裂縫。那雙眼像一堵牆,嚴防死守。
隨即一字一句,無比冰冷道:“沒了。”
許拙已經記不清楚那天邢刻是怎麽走的了,他後來不管怎麽去回憶,都覺得那天發生的一切像做夢一樣。
他是鼓起勇氣,帶著和好的決心去找邢刻的。想要和他一起克服困難,但得到的卻是兩人變得更遠的答案。
這個結果來得猝不及防,完全在許拙的意料之外。
讓他在一瞬間覺得自己重生後想要掌控命運的想法可笑。連他人的想法和意圖都不能為他所完全洞悉和控制,他實在是太渺小了。
而就在兩人分離的那天之後,又數天,附中返校的時候,許拙終於知道了邢刻口中“我原本以為,你意識到這件事應該會比現在更晚一些”是什麽意思。
邢刻在初一下冊的期末考試時,以一鳴驚人的成績考了年級第一,驚呆了所有老師和同學的下巴。
不僅十一班,全年級的學生視線都落在了邢刻的身上。
他徹底成為了附中的明星人物,而不再是許拙一個人的阿刻。
*
酷暑。
許拙癱在劉良家。
劉良父母雙職工,家庭條件還不錯。許拙這個暑假不幫孫芳麗打工的時候,就會跑到劉良家來蹭空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