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子是張玉豔的，沈校良跟她重組家庭後，一直住在這兒。

　　沈意以前隻來過一次，不太喜歡。

　　屋子裡曬不到太陽，逼仄狹小。

　　邋遢到仿佛不能生活自理的弟弟，聲音誇張尖利的繼母，餐桌上永遠都是講不盡的沒錢的話題，跟他心目中家的樣子相去甚遠。

　　沈意想遠離這一切，但不代表他有意見。

　　他雖然不親近張玉豔，可內心始終對這個女人懷有感恩。

　　是這個女人在他父親最落魄的時候出現，一直陪伴，並且在之後的十幾年間跟他父親過著相互扶持的夫妻生活，沒有大悲大喜，只有雞毛蒜皮的瑣事，是最貼近生活本來的樣子。

　　正因為這點，很多年後張玉豔生病需要五百萬治療費的時候，沈意沒有猶豫，拿出了全部積蓄。

　　今天正好是休息日，沈意到了門口，隔著柵欄，一眼看到坐在狹小院子裡洗菜的沈校良。

　　沈校良聽到動靜，看向門口，明顯一愣。

　　沈意牽起一絲笑容：“爸。”

　　沈校良趕緊衝了手，很習慣地在衣服上蹭掉水漬，垂著眼走來開門，口中喃喃：“有點不一樣了……”

　　沈意輕笑：“之前參加節目，修了頭髮，所以看著會更精神。”

　　沈校良始終是低著眼，抬手摸上沈意的臉頰，嘀咕：

　　“不是，就覺得你好像累壞了……東西放這兒，我幫你收拾，進屋好好睡一覺，小張這兩天在外給人幫忙，不會回來……沒事沒事，沒什麽大不了，去睡吧，睡一覺就都好了。”

　　沈意瞬間低下睫，斂了笑。

　　片刻後。

　　臉頰依偎著貼向沈校良粗糙的手掌，輕蹭了蹭，終於徹底放松。

　　沈校良也知道沈意嫌棄他弟弟的房間，所以在知道沈意要回來時，就換了新的沙發套，準備了乾淨的枕頭被褥。

　　沈意洗了個澡，換上寬松的舊t恤，被子一掀，窩在沙發裡開始睡覺。

　　這一覺睡得特別沉，黑壓壓的，連夢都沒鑽出來過，是非常踏實的一次好眠。

　　再醒來時，直接到了傍晚。

　　屋子朝向問題，本來就不采光，現在日暮西山，有種透不過氣的暗。

　　只是還沒等沈意來得及感受傍晚醒來時那份孤獨和抽離感，就看到飯桌前沈校良的身影。

　　沈校良現已頭髮花白，多了很多皺紋，但看上去依舊儒雅。

　　中年男人正坐在那兒刷手機，屏幕燈光映亮他的臉，因為認真，有些微微皺著眉。

　　沈意剛睡醒，聲音還有點啞，喚他：“爸……”

　　沈校良看向這邊。

　　“醒了？”

　　他放下手機，站起來，順手撿起椅背上的圍裙，套在身上。

　　“我這就給你去做飯。”

　　顯然是因為怕吵到沈意，所以沒開燈，沒開火炒菜，一直坐在那兒等著。

　　客廳還暗著，廚房燈被打開。

　　沈意躺在沙發上，又犯了會兒懶，才爬起來，走近廚房。

　　他想幫沈校良打下手。

　　沈校良遞給沈意一袋檸檬，垂著眼說話：

　　“今晚給你做道涼菜，檸檬雞爪，你幫忙切，多切點，切好後拿兩片泡水。”

　　沈校良知道，沈意喜歡檸檬，以前家裡還種了檸檬樹。

　　沈意應了之後，先拆了單獨的包裝袋，將檸檬拿出來洗。

　　沈校良在另一邊的台子上切菜，問：“你這次打算住多久？”

　　沈意：“一周吧。”

　　“畢業了？”

　　“嗯。”

　　“之前說找了博物館的工作，還去嗎？”

　　“去的，等事情處理好了就去報道，導師幫忙留了名額。”

　　“那很好。”

　　一時間，廚房裡再次只剩下流水聲，刀落在砧板上的磕碰聲。

　　沈意將水龍頭關了，一手攪動水池裡的檸檬，拿出一顆甩了甩水。

　　那鮮亮的顏色，即便握在手裡，都能令人心生愉悅。

　　“我看了你之前說的那個節目。”

　　沈校良突然出聲說道。

　　沈意稍稍一滯，轉過身，看向沈校良的背影。

　　沈校良依舊弓著背切菜，兀自道：

　　“那個孩子很漂亮，也很懂事，你帶他，比我當年帶你好多了，你是個合格的爸爸，有幾個場景，我能感覺到你的高興，這很好。”

　　沈意低著頭，玩了會兒手中的檸檬，坦白道：“我退出了。”

　　沈校良切菜的動靜不變：“哦，那這也很好，你一定有自己的想法……只是別那麽累，生活沒什麽，就是吃好喝好睡好，不用想太多，偶爾想不通的時候，跟朋友聊聊天，出來多走走，還是一樣繼續。”

　　沈意點點頭，沒再說話。

　　沈校良切好菜，放下刀。

　　他在碗裡打了兩個雞，端起來攪動：“來，幫我拿瓶生抽。”

　　沈意找到一旁台子上的生抽，拿起，走過去放在沈校良手邊。

　　只是沈意沒有立即退開，他站在沈校良身後，看了會兒面前的背影，終於低下頭，伏下脊背，將腦袋抵在沈校良的後背上。

　　就像過去年少時一樣。

　　不知過了多久，沈意攥緊手中的檸檬，肩膀開始微微抽動。

　　沈校良神色不變，拿筷子打著碗中的雞蛋。

　　清潤的嗓音低啞，帶著抽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