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說了,那必定是鐵證如山、無可辯駁。
再想想剛才山長那幾次所言,分明是在給洪子睦自行坦白的機會,可這會兒對方還厚顏無恥到居然反過來質問山長。
這青衫學子悔愧於方才所為,對著上首的夫子深深施了一禮,也終於同先前的那個徐姓學子一樣,轉身離開了,早先拉住他的那同窗自然也隨著一起。
轉眼之間,還在這臨時搭建的詩會台上的,只剩下洪子睦一人。
洪子睦本來準備了一肚子話、正準備激昂陳詞,但是這會兒也終於意識到了不對。
他清楚地明白,自己這會兒得要乾脆果斷、一鼓作氣才能最大限度的引動台下學生的情緒,但是剛才那默不作聲離去的兩人最後落過來的視線終究還是他心裡打起了鼓。
洪子睦忍不住將目光投到了那個引得兩人留在原地的薄冊上。
白紙黑字在攤開的書頁上,雖是隔著一段的距離,手抄的毛筆字字號本就比普通印刷的字要更大一些,若如果仔細去看,還是看得清內容的。
熟悉的句子印入眼中,洪子睦整個人如遭雷劈,直挺挺地僵在了原地。
什麽夫子什麽山長什麽詩會,他全都拋到了腦後。
早已被洪子睦忘卻多年的忐忑心虛湧上來,又因為突兀的出現驟變成了另一種情緒——恐懼、極深的恐懼。
楊明流!!
那個人出現了!
他為什麽會出現?!他怎麽還會出現?!!
第63章 寒門17
洪子睦一開始打的主意不能說是錯, 以他這些年在書院裡經營下來的名聲和威望,他剛才那句擲地有聲的反詰確實引得一部分學生“同仇敵愾”。
倘若他能堅持下去的話,事情的發展或許確實能如他預料的一樣。
不過這也有前提——
沒有證據的話。
在這白紙黑字的鐵證之下, 洪子睦先前的所作所為簡直像個笑話。
台下的學生倒是沒能看見那冊子上的內容,但是他們卻看到了洪子睦前後的表現——臉色慘白、汗如漿下,哪裡還有剛才朗聲質問的氣勢?都不用問後來下來的那兩人到底發生了什麽,只是看洪子睦現在的模樣就能猜到了個七.八分。
人群在短暫的寂靜之後,霎時嘩然起來。
那位先走一步的徐兄倒還好,後來下台的那兩人這時候已經被人團團圍住, 你一句我一句、七嘴八舌地詢問那冊子上的內容。問的問題太多, 前一個問題話音還沒落後一個就已經砸了過來,就是兩個人長了八張嘴都回不過來,到了後來腦子裡只剩下嗡嗡嗡的一片, 連問題都聽不清了。
好在上首的山長拿著手邊的戒尺敲了敲桌案,終於將這兩個人從這差點被淹沒的聲音裡拯救出來。
山長先是看了一眼那邊癱坐在地上的洪子睦, 知曉對方這一回是沒辦法再辯駁了,這才沉聲發言。
老者先是痛心疾首地表示了一番對書院裡居然出現這種事的不敢置信, 又為自己作為山長如此失察深表愧疚,說到動情之處, 眼眶中甚至帶了渾濁的淚珠、他站起身來衝台下的學生深深鞠了一躬。
學子們哪裡敢受師長這般禮節,紛紛躬身回敬, 就連老山長側邊的夫子們也連連勸解。
方暇在旁邊看得嘴角直抽抽。
真是人老成精。
他一開始到底為什麽覺得這位老山長是個慈眉善目又厚道的老人來著?這分明是個演技十級的老狐狸!
看他這模樣,哪裡想得出對方一開始勸他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態度?
而且有老山長現在這作為,剛才洪子睦那一番指責的話,在書院學生心裡真是半點影子都不會留下, 反而襯托了山長的高風亮節, 明辨是非。
方暇想到這裡, 不由慶幸自己那會兒先去找了一趟山長、把對方爭取到自己陣營裡。
不然放了這麽一個段數極高的老狐狸站在洪子睦那邊,方暇不敢想現在到底是什麽情況。
方暇稍微走神的這會兒工夫,山長終於催完淚也煽完情了,語氣平緩地宣布了對洪子睦的處理結果:趕出書院,永不錄用。
又接著道是對方畢竟年輕,只是一時誤入歧途、鑄成大錯,書院卻不欲毀了人一輩子。他會將此事稟明此間學官,日後不許對方參加科舉,但也懇請諸位學子莫要將事大肆宣揚,免得將人逼到死路。
老山長如此情真意切,諸位學生哪有不應的道理。
洪子睦剛才不顧尊卑、倒打一耙,山長這會兒卻這麽為對方考慮,眾人紛紛讚山長“宅心仁厚”,越發覺得剛才洪子睦實在不識禮數、不知好歹。
不過經過先前那幾遭,方暇這會兒卻心知肚明:老山長這哪裡是為了洪子睦的死活,這分明是為了書院的名聲。
只不過這樣一來,楊守澈這些年苦頭不就白吃了?
方暇忍不住稍稍皺了眉,在人群中搜索起了楊守澈的身影,對方好像早就知道他會看過來一樣,視線對上的一瞬間,就輕笑著搖搖頭,示意自己並不在意。
似乎是多年心結終於解開,他這會兒的笑容明亮又清朗,像是多年蒙塵的美玉一掃其上附著的灰土,顯出那瑩潤的光華來。
方暇一邊收回視線,一邊忍不住感慨:這果然是個傲天。
該揭露的內情也揭露了,該處理的人也下了通知,事情到這裡也差不多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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