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也盯著那一串字坐了一下午,覺得隨希聲真他媽殘忍。
時間在一天天不分晝夜的昏睡與清醒中過得很快。距離隨希聲在這個世界初次踏上歐洲的土地,已經過去了半年。
這些日子,他和許多人一起住在一家療養院裡。特意囑咐過護工不要怎麽管他,隨希聲的日子過得瀟灑而無趣。就像回到了過去在精神病院的時候——不,比那個時候還是好一點,起碼不用時時刻刻提防著別人喂給他什麽稀奇古怪的藥物。
從他的房間往外看去,是一棵巨大的榕樹,如果時間在正午,陽光傾瀉下來,每一片樹葉散發出的生機比一切都濃烈。
他很喜歡這棵樹,也偶爾很想念靳也。
隨希聲知道他躲不了靳也多久,雖然不在國內,可3002的系統功能可以代替一切外界消息渠道。他知道郭祺福已經被抓了起來,過不了多久就要開庭進行一審判決。
而在這之後,靳也絕對會來抓他回去。
隨希聲揉了揉自己近乎完全僵化的右腿,無奈歎了口氣,摸索著坐在了輪椅上。
推著自己出去曬太陽的時候,有很多人衝他表情誇張地打招呼。
這裡的人都很喜歡這個笑起來溫和的亞洲青年,即使他看上去那麽奇怪,年紀輕輕頭髮已經完全花白。
隨希聲一一以微笑對他們的善意做了回應。
他坐著輪椅來到那棵大榕樹下,在腿上打開一本書,就這不算刺眼的陽光看起來。
在隨希聲看不見的角落,一個高挑俊美的青年站在療養院外的街道上,看了他很久。在那道侵略性十足的目光觸及到其身下輪椅時,忽然顫了顫。
片刻後,他伸出雙手沉默地掩住了自己的臉。
隨希聲後來去了郭祺福一行人一審的現場。
他坐在最後一排,看著被告席上後的身影浩浩蕩蕩,有熟悉的面容,更多的是陌生人,他們的表情甚至算不上義憤填膺,只有無盡的悲傷,任何表情都填不滿那張張麻木的臉。
幾乎沒有人能夠在極端的暴行後幸存。就算身體活下來了,靈魂上的千瘡百孔,又有誰來彌補呢。
大多數人還是在奔波勞碌,做著他們自己的事,他們可以裝作毫不在乎說自己走出來了,但總有人要為此負責。
總有人。
決定郭祺福命運的是未成年人保護法。他了一位案發時未滿十四歲的姑娘,這項罪行在一審上要了他的命。
審判被宣發出口時,他狀似癲狂,不停喊著「是他們,該死的,不得好死的應該是他們」。
沒人聽他說話。他當初提供出的隨希聲所謂的錢財窩藏地點,警方只在那裡找到一箱又一箱的廢紙。
等所有人肅敬起立時,現場一片寂靜,沒有任何多余的聲音。
同樣在現場旁聽的靳也經過隨希聲時,余光似乎瞟到了這個帶著口罩墨鏡的奇怪的人。
但他一個眼神都沒有分給隨希聲。
如果忽略他瞬間攥緊的那雙手,隨希聲就真以為他認不出自己了。
他摸了摸自己快掉光牙齒的嘴唇,想著自己這個樣子真醜,還好沒讓靳也看見。
夏過冬來,春天的嫩芽破土而出,二審結束。
郭祺福被判處死刑,立刻執行。范雷情節嚴重,被判處死緩兩年執行。
但所有人都知道,范雷肯定等不到減刑的機會了。蒼遠航和阮甜結了婚,可是卻一次也沒有來看過他。只有他那個死鬼老爸,還在日複一日地躲債,每次來都是為了要錢,順口罵一兩句將他拒之門外的靳也。
因為靳也打過招呼,所以范雷在監獄裡過得並不好。
幾個月後,他用一隻牙刷自殺而亡。
隨希聲沒有等到靳也來找他,死在了那年夏天。
得到消息的靳也面色平靜,只有渾身肌肉在不自覺繃緊,用力到痙攣。
幾天后,他接收了來自遠洋的一封信。
信毫無疑問是隨希聲寄來的,很難想象現在還有人執著於用手寫的信來表情達意。裡面還夾了一片榕樹的葉子,隨希聲用黑色碳素筆一筆一劃寫著:靳也。
雖然我不知道你是真實還是虛構的人物,但無論哪種,我都好像真的有點喜歡上你了。我真希望你能再次出現在我的夢裡。
隨希聲在寫這封信的時候就在想,他真是個壞蛋。
反派碰到他已經很倒霉了,可他卻真想讓人倒霉第二次。
此時的靳也抓著這封信,眸中沉黑一片,像是鬱結了一大片烏雲。他抬起頭,看著鏡子裡的自己:嘶啞著嗓音道:
“你真的有辦法再找到他?”
鏡子中的人同樣冷冷一笑:“當然。而且,我要讓他,再也沒辦法離開我。”
“我信你。”
一室寂靜。只有一個神秘的黑色盒子壓著一封信,寂寥地躺在主人空曠的書桌上。
桌前的人,卻再也不見蹤影。
……
再睜開眼時,隨希聲躺在一張純白的床上。他撐起身,感受著身體裡充滿久違的生機與力量,伸了個懶腰:“果然是夢啊。”
他這一夢還夢到了挺多東西,什麽系統,什麽炮灰,還有什麽反派。跟寫小說似的,隨希聲還不知道自己有這才能。
然而接下來一個聲音卻迅速打散了隨希聲的想法。
【宿主,你終於醒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