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不想活在虛幻的美好裡。”柯晨臨又繼續說。
老太太盡力地睜大雙眼,她見柯晨臨面色堅定,明白了柯晨臨和安定的意思,她也知道柯晨臨將這一切告訴她是對她的信任:“我知道了。”
她歎了口氣之後,裁判卻開了口:“奶奶。”
“嗯?”老太太抬眼看他。
“我並不是你的孫子。”裁判就這麽平淡地放下了一顆驚雷,“你死的那天,我解除了對你的操控,那真的失敗了嗎?”
老太太愣了一下,而後她笑了笑。
沒有什麽太誇張的反應,裁判明白了,她知道。
是了,與其讓她保持原樣,還不如讓她知道自己是沒有孫子的,而長期待在自己身邊的那個孫子是個假貨。
這樣才能給裁判造成更多的麻煩。只是元帥大概忽略了人類感情的複雜性,沒想到老太太會乾脆地隱瞞這一切,假裝什麽都沒發生過。
“你就是我的孫子。”老太太說。
裁判抿唇,接下來的話卻又不知該如何下去了。
“奶奶,我如果離開的話,這個副本有可能會崩塌。”他要走肯定是帶著特殊道具離開的。
更何況奶奶本身就有可能是副本boss之一。
柯晨臨伸手,拿起了茶幾上的水果刀,他似乎只是隨手一個動作想要將其放在手中把玩。而裁判在見到柯晨臨拿刀之後,瞳孔擴大,呼吸在那一瞬間變得急促。
不過他什麽都沒有做,說到底他是裁判,不是安定。
“我很喜歡和奶奶待在一起。躲在奶奶家裡,和安定擠在一起。有時候我被我那個爸打得鼻青臉腫,奶奶你還會幫我上紅花油。”柯晨臨語調變慢了,多出了幾分懷念的味道,“紅花油的味道似乎也都是好聞的。”
柯晨臨垂下眼眸,他似乎沉浸在了記憶中。風扇吱呀呀地吹,窗外惱人的蟬鳴,房間裡頭膏藥的味道,或者是客廳那股混合著木製家具味道的氣息。
哦,還有那瓶彈珠,安定送給他的那瓶。
噠。
水果刀的刀尖抵在了茶幾上,這聲音讓柯晨臨的睫毛微顫了一下:“但是我們回不去了,奶奶你說是吧?”
“我會殺了我那些家人。”柯晨臨說,“不是因為我恨他們,而是因為他們現在是副本的一部分。”
“我也是。”老太太明白了柯晨臨的意思,然而她只是歎了口氣,並沒有責怪的意思。
“我們讓你們覺得為難了是麽?”奶奶伸手,用自己布滿周圍乾癟的手拉起了柯晨臨和裁判的手腕,將這兩隻手疊在一起,試圖握進手中。
不過她失敗了,畢竟現在的安定和柯晨臨已經不是她記憶裡頭的那個小男孩了:“我知道。”她依舊只是笑。
“我明白小柯的意思。”老太太溫和道。
不應該是這樣。
柯晨臨握著水果刀的另一隻手突然收緊。
奶奶的溫柔讓他更加無法適應。
奶奶再次開口道:“我們讓你們為難了。”
柯晨臨有一瞬間整個人都是恍惚的,他在懷疑,懷疑眼前這人真的是肉瘤嗎?
“這個副本是在逼你們在自己親人和自由之間做出選擇嗎?”奶奶猜的也算是八九不離十。
她看著柯晨臨和裁判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忍不住伸手在他倆的頭頂上都拍了拍:“我知道的,現在的我可能也不是自己了。”
裁判和柯晨臨這下子是真的詫異了。
“我……放棄了,我那時候不想從這裡出去。我其實也不知道為什麽自己會來到這個遊戲裡頭。”奶奶她低垂下頭,又說,“我想,我現在是這個遊戲的一部分,應該也不會是什麽好東西。”
“看見你們過得好,奶奶很開心。”奶奶笑著說,“奶奶早就死了,現在還能看你們一眼算是運氣好。”
“奶奶很累了。”奶奶聲音放輕了些,“也想睡覺了。”
“這些都是假的,我知道。”奶奶點頭,“我在這兒已經待得夠久的了,挺好的。”
她已經是死人了,不想讓柯晨臨他們再為了她為難,沉浸在虛假的美好之中也很累,因為她看不到希望,這所謂的美好沒有盡頭。
她這一生啊……
她還記得自己的母親,母親年輕的時候是個極其善良的女人,只是在那個年代容貌維持不了多久,就會被生活摧殘得滿面風霜。
她其實是幸運的,因為在那個重男輕女的時候,她家裡弟妹不少,屋裡頭窮,自己的爸媽卻硬是把家裡小孩都送去學校了,沒有錢,就給學校送菜做抵,只可惜爸媽離開得早,她作為大姐只能奮力地拉扯弟妹,不讓他們餓死。
後來她嫁了個好人家,那人在水廠做工,每次下班回來總會給她帶點小玩意兒,她還記得那人領了布票之後給她撕了一塊大紅布說是做衣裳,她其實不喜歡豔麗的顏色,但是那人總會誇他。
然後,然後那人也死了。
她還有一個孩子,那孩子懂事,知道家裡辛苦,早早地出去做工,後來孩子認識了一個好姑娘,兩人在一起了。
可他們工作的那個礦井塌了,人沒了。
“好孩子。”奶奶將手撫上了裁判的臉頰,她說,“奶奶謝謝你。”
一個人真的太孤單了,她好像什麽都有過,又什麽都沒了。她不知道這孩子是誰,從哪裡來,她只知道從這孩子出現開始,她好像又有了些盼頭,又跟這世間有了些牽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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