裡面沒有任何回應。
管家早就習慣,又輕輕敲動幾下,似乎已經做好被裡面訓斥的準備,但這次依舊沒有聲音。
女傭阿雯從管家身邊經過,白了一眼閣樓的木門,“劉叔,甭管了,他什麽脾氣您還不知道,都不成人樣了,還把自己當成少爺,脾氣嬌縱,動不動摔東西,作得厲害。”
閣樓裡的人,需要定時送飯,定期提供乾淨漂亮的衣物。
而這項工作,程家上上下下只有管家願意做。裡面的人脾氣太差,根本無法正常溝通,精神時而恍惚時而正常,一般的傭人,都畏懼和裡面的人打交道。
管家蹙了蹙眉:“屋裡沒動靜,小少爺是不是生病了?”
阿雯撇撇嘴:“小少爺?劉叔您是不是年紀大了,程家只有一個程安少爺,那瘋癲癡傻的玩意,也配稱為少爺?”
管家表情微微松動,最後一次嘗試敲動木門沒有得到回應後,深深望了一眼木門離開。
昏暗的房間裡,只有一扇方形窗戶,外面的月光乾淨地灑在地板上,空氣中的塵土隱隱約約流動,幾面玉扇和油紙傘搭在櫃子邊沿,在月光下顯出幾分蕭瑟。
軟和的地毯上,躺著一名白衣男生。
他是程梵,程家的小少爺。
程梵露出的小腿白得嚇人,很瘦很細。
月光的明暗之處交匯在他的眼睛上,他伸出纖細的手指迎著月光晃動幾下,冰涼的眼淚順著蒼白無力的面龐陸續墜在地毯上。
程梵一直以為,他被關在閣樓中,是因為腦袋愚笨,性格癡傻,配不上程家的身份。
但至少程母是一直是愛他的,且有她的苦衷,不然屋內的設備設施也不會如此豪華,吃穿都是最優。為此,他很計較這些東西,當那些傭人稍微敷衍時,他便會大發脾氣,不計後果。
這是程母對他全部的愛,不能再少。
有時頭腦清醒的時候,他會拍著門喊程母的名字,程母也會偶爾回應他,只是從未踏入過閣樓。
可就在今天清晨,他心裡的那點希冀和光亮徹底破滅。
昨晚劉叔忘給閣樓門上鎖,他悄悄踏出關了他五年的閣樓,像隻驚慌的小鳥般緊張。
外面因為下了雪,反射的亮度頗高,走廊明亮寬敞。他光著腳,有些不適,又有些膽怯。偷偷來到程母房間門口,他試圖見一面五年未曾謀面的媽媽。
雖然他不理解這麽多年媽媽為什麽一直不去見他,但他依然很想念這個人。
他的心臟跳得飛快,手指抑製不住地顫抖。幸運的是他今天頭腦格外清醒,應該不會嚇到他的媽媽,被媽媽嫌棄。
就當他即將要敲門時,裡面傳來程父母的對話,令他宛如晴天霹靂。
“程梵既然不是我們的孩子,乾脆把他丟掉算了,免得別人知道我們程家有個傻子丟人。”程父道。
“不能丟。人家說了他命格好,風水局還未結束,得讓他心甘情願呆在閣樓,同時心系親情顧念程家,才能保程家世代繁榮。”程母不太情願地說。[注]
程父:“那藥還在往食物中放嗎?他吃了七年已經夠傻了,一直吃會不會死。”
程母:“有時會放,看情況。我也藥量過猛導致他出現意外,不能順利完成我們的計劃,所以特意要了fden特效藥緩解,這些藥都存放在一起。”
……
後面還有一些話,程梵頭疼欲裂,不想再回憶。
他俯身趴在地毯上,發出稀碎的啜聲,神情痛苦。
他萬萬沒想到,他並非程家父母親生,也非先天愚笨無藥可救,他那日思夜想的母親,才是讓他變成這樣的始作俑者,之所以被程家養到24歲,竟然是因為那如此可笑荒謬的迷信!
月色減暗,他蜷縮著躺在地毯上,癡笑兩聲,絕望隨著黑暗籠罩著整間閣樓,直至化成濃重的恨,融於蕭瑟的冬夜。
程梵緩緩支起身,虛弱地走向床邊,抬頭望著離自己越來越遠的月亮。
在閣樓中的數年,唯有月亮和他做伴。
他自私地將月亮據為己有。
可面前的月亮,好像漸漸變遠了。
窗戶先是被推開一條縫,隨後被徹底打開。淺淺呼吸著外面的冷空氣,程梵五髒六腑生疼。
這時,花園傳來腳步聲。
程母笑容慈祥,旁邊打扮精致的男生程梵勉強能認出是程安。
這麽多年程安變化很大,在外人面前光彩奪目。而他與程安相比,就像見不得光的老鼠,被所有人嫌棄,甚至家裡的女傭都可以任意欺負辱罵他。
有時候程安甚至會在閣樓門前對他炫耀自己有多麽多麽優秀,言語間對他百般嘲諷,說他只是個傻子,程母善良才會一直養著他。
這種言語攻擊持續三年,後來程安訂婚,便不在閣樓出現。
有時候程梵會反擊,但更多的時候,是期望自己變聰明一些,能過正常的日子。
樓下的程母溫柔地拍了拍程安的肩膀,替他整理圍巾,好像在叮囑什麽。程安表情放松,隨意抬頭時恍惚間注意到閣樓窗戶面前的人。他淡淡地笑了笑,眼底如同黑漆漆的夜色一般,是化不開嘲弄與輕蔑。
汽車引擎聲響起,程安離開。而程母回頭時,倏然間也觸碰到程梵的視線。
程母的眼神似看到什麽穢物,溫和的眉眼當即皺了皺,急忙避開折回大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