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庭柯定定地注視著他,仿佛在確定他一定沒有開玩笑。他們之間的默契要遠超過任何人,即使是如今身為凌庭柯副手的江珣。
“那怎麽辦呢?”凌庭柯問。
論打架鬥毆的實力,這世間不會有人比凌庭柯更強了。但術業有專攻,在治療這一塊,他們特案處恐怕就沒有什麽能手。棠遇霜能治個小毛小病的,但現下姚沛舟的情況顯然已經超出了他的能力。
就在五分鍾之前,棠遇霜剛喪著臉從這裡出去了。
雖說暫時控制住了不停往下淌的黑血,但畢竟治標不治本,從手臂處蔓延至體內的毒素堆積得越來越多,姚沛舟的半邊肩膀都成了烏黑色。
時煊一點辦法都沒有,他不知道自己能夠求助於誰,也從沒想過自己有朝一日能為姚沛舟擔驚受怕。從姚沛舟倒下到現在,他已經整整三天沒有合眼了。
他雙眼熬得通紅,抬頭看凌庭柯的時候表情有些凝重,他說:“我不知道,除了韓靈樞還有別的選擇嗎?”
這幾天以來,他們並不是沒有想過別的辦法,只是每一次都是徒勞無功。看著人陸陸續續進入了姚沛舟的房間,有一個接著一個出去,時煊的心情也隨之沉了下去。
“我再試試。”凌庭柯說道:“萬一不行,我們只能找韓靈樞了,畢竟女媧之力的治愈勝過其他任何治療系神力。”
“你說的對,或許的確是我想多了。”時煊頓了頓,而後像是開玩笑一般說道:“或許我就是看不慣那個故作姿態的小白蓮花也不一定呢。”
凌庭柯似乎並沒有因為他的玩笑話而放松,表情仿佛變得更加嚴肅了,他靜靜注視著時煊,片刻後問道:“你對姚沛舟,到底是什麽樣的感情?”
時煊笑吟吟地看向他,一副受不了對方的表情,用異常嫌棄的口吻說道:“你好八卦啊,這一點兒都不像你,我要把凌處長是個八卦狂魔這件事情告訴所有人,顛覆他們對你的認知,然後……”
“夠了,閉嘴。”凌庭柯忍無可忍打斷了他,再也無法忍受他的喋喋不休,轉身離開了臥室。
待到他離開之後,時煊的表情迅速垮了下來,他將自己沉入了一片陰影裡,終於正視起凌庭柯的這個問題。
這問題難倒他了——
時煊自認不是一個回避問題、逃避現實的人,但是當“情感問題”和“姚沛舟”掛鉤的時候,所有的一切都會變得不一樣,他開始不願意直視這個問題了。
可這一切到底是從什麽時候發生改變的呢,時煊一時間也說不清楚。
數千年前,姚沛舟第一次出現在他面前,他又驚又怕,將所有的情緒轉化為拒人於千裡之外的冷漠,如數呈現在姚沛舟的面前。
“姚沛舟,你都幹了什麽?”時煊站在距離姚沛舟很遠的位置,表情淡漠,眉眼間完全沒有了平日的笑意。
姚沛舟楞楞地看著他,片刻後說道:“不,我沒有。”
他認識姚泊舟的時候是他人生最低落、最無助的時候,那時他還只是那個初入人世、遊戲人間的九尾狐,厭倦了在山林間歸隱修煉的枯燥日子,到塵世間遊歷。
那時正值民間商紂年間,攪得商朝后宮不得安寧。商朝覆滅,他從薑子牙的劍下逃脫,一路往東鑽入了林中修煉。
數百年後同樣的事情發生在遙遠的東瀛,這一次他就沒有這麽幸運了。東瀛的陰陽師將他打回了原形,他險些喪命於結界之中,吊著最後一口氣逃出生天,而後昏倒在暴雨傾盆的路邊。
青衫男子英俊挺拔,將奄奄一息的九尾狐撿回了自己隱居的地方。
待到時煊再次醒來時看見的就是正圍著棋盤煮茶的姚泊舟與凌庭柯,二人手執棋子,一黑一白,對弈品茶,蒸騰出一片氤氳白霧。
“喲,醒了?”姚泊舟眼眸裡噙著笑,說話間給自己添了一盞茶,而後眼疾手快地鉗住了凌庭柯妄圖把棋子挪個位置的手,半開玩笑道:“落子無悔,別想耍賴。”
凌庭柯不愧是凌庭柯,即使被人抓包耍賴,也是一副理所應當的模樣,氣定神閑地說道:“方才是他醒過來動靜太大,影響了我的決斷,沒耍賴。”
“不聽,你又輸了,這次要輸給我什麽呢?”姚泊舟笑著落了最後一顆棋子,余光打量著站在門邊一臉茫然的時煊,而後轉頭衝凌庭柯道:“不如就那緞雲錦吧,剛好給他做身衣裳。”
凌庭柯臉色一變,明顯肉痛般抽動了一下,而後說道:“成交。”
那是時煊第一次穿上人族紡織的布料,隻覺得與他皮毛幻化出的衣裳是完全不同的觸感,柔軟舒適,系在頭頂的發帶隨風而動,好一位英姿勃發的俊美青年。
在王朝更迭中見慣了人情冷暖,世態炎涼的九尾狐仙原以為姚泊舟不過是貪圖他的美色,試圖用自己來償還這份救命之恩,不曾想這人卻當真是個傻乎乎的好好先生。
“你救我,就不圖些什麽?”時煊問他。
姚泊舟搖了搖頭,深邃眼眸中滿是笑意:“圖什麽呢?不過是看你倒在路邊奄奄一息,舉手之勞罷了。”
姚泊舟就是這樣一個人,柔軟細膩,設身處地為他人著想。很多年以後,時煊慢慢接受了姚泊舟已經不在的這個現實,也逐漸明白了他為什麽會選擇這樣做。
寄生於他身體裡的弟弟,滿心存著想要看看這世間萬物的渴望,他又怎麽忍心讓這一切破滅、讓對方在失望與孤獨中逐漸消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