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鋒刃緊貼著頸側的肌膚,寒意滲入滾燙的血液,在四肢百骸奔流起來。
他背對著大梁帝,朗聲對著台階下目瞪口呆的禦林軍士兵,嗓音嘶啞得幾乎失聲。
“我已經不是大梁的太子了!若是有人要攔,也無需你們動手……”
他手上微顫著握著劍柄,往前踏了一小步,似乎再用力一些,那蒼白的皮膚就會濺出殷紅的血來。
“可是你們往西北的方向看看!”
“那裡有多少人,十幾年都沒有回過家鄉!那裡有多少人,屍骨被壓在死人堆裡,連頭、手是誰的,都分不清楚!”
“他們誓死守衛著這裡的太平,這太平,不是讓一國之君當作玩物一樣,可以踐踏利用的!”
誰都沒有料到邵關口中會說出這樣“大逆不道”的話,禦林軍士兵恍惚間,幾乎都無法把眼前聲嘶力竭的少年同平日裡溫文爾雅的太子聯系在一起。
大梁帝被內監手忙腳亂地攙扶起來,凝眸看著不遠處邵關同黑暗融為一片的背影,眼底竟有些迷茫。
“朕……朕不都是為了你的顏面,為了皇家的顏面嗎?!朕比誰都心疼那些將士,心疼我大梁的百姓,只是--”
“只是什麽?”
邵關沒有轉身,也沒有回過頭,似乎已經全然死心了,心底的溫情,早就被他親生父親一刀一刀,扎得千瘡百孔,什麽也不是了。
“只是父皇更在乎自己的顏面,更在乎體統,所以為了不讓我察覺,一道密旨就同魏國人勾結,就讓慕容星遠去西北送死嗎?!”
“放肆!朕--”
一陣驚天動地的咳喘聲,大梁帝一瞬間像是蒼老了十歲,枯瘦的身子支撐著厚重繁複的龍袍,一個字音也發不出來。
邵關聽著身後的語調,唇角扯出一抹笑,黑眸像是被雨水潤透,沉得透不出一絲光亮。
他舉著劍繼續往前走著,哪怕前面圍著的禦林軍一步也沒有後退。
“關兒!”大梁帝的聲音遠得像是在天邊,那麽不真切,“你不會那麽天真,覺得說了這些話,就能從皇宮離開吧?!”
“你回來……父皇不想……”
不想狠下心殺他?
不想在史書上留下一個殺害親子的罵名?
還是不想他把這些汙糟的勾當傳揚出去,不想他去西北救慕容星?!
千萬個問句,到了嘴邊,卻只剩下一聲低歎。
“事到如今,我自然沒有想過自己能活著離開這兒。”
“父皇想軟禁我,倒不如看著我死在這裡,來得輕松乾淨。”
少年的身體碰上了禦林軍舉著的刀尖。
他恍若未覺,繼續往前走著,只是手背上青筋暴露,劍刃刻進肌膚,洇出了血。
似乎下一秒,鋒利的劍刃就會利落地劃過他自己的脖頸。
“關兒!不--”
嘉峪關鐵黑色的城牆巍峨幾丈,屹立在群山之間,站在最頂端,便可輕易地望見遠方蒼茫的戈壁。
“你說,慕容世子帶兵去偷襲魏人糧倉,怎麽那麽久了都沒一點消息傳過來……”
站崗的士兵剛問出口,就被同僚瞪了一眼:“你可別提慕容世子了!我昨夜啊在主帳外面巡邏,你猜我聽到了裡面的將軍在商量什麽?”
“你聽到了啥?”
那人勾了勾手示意同伴附耳過來,壓低了聲音:“將軍們說,監軍死了!陛下密旨,說是慕容世子叛國,殺無赦呢!”
士兵大駭:“你沒在跟我開玩笑吧?通敵一事,不是早就澄清了是謠傳……世子他那麽好,怎麽可能--”
“閉嘴吧你!世子好不好,哪裡是我們說了算的!幸好世子還沒消息,突襲糧倉的隊伍還沒回來,不然,只怕是擺著一場鴻門宴呢!”
士兵心裡正唏噓著泛著嘀咕,忽然眼神一凜,定睛朝著城牆底下看去。
一個小黑點在荒涼的山林間分外醒目。
“哎,你看,那是不是有人?”
“什麽人?”
黑影一點點放大,士兵驚疑之下,往遠處投了幾個火把,熊熊的火焰驅散了一小片黑暗,簇擁出一張滿是鮮血沙塵的臉。
“那是……那是……慕容世子?”
兩個前哨士兵推搡著,嗓音幾乎變了調。
記憶中在陣前指揮若定的少年該是一身薄鎧輕裘,俊美的五官冰冷似雪,風華尊貴的模樣。
可是不遠處朝著他們駕著馬過來的人,卻衣衫破損,肩口手臂扎著羽箭,墨衣黑得不像話,不曉得被鮮血浸透過幾遍了。
就連那雙寒芒湧動的眸子,都像是流火熄滅,看不到一絲生氣。
“世子--”
士兵被同伴捂住了嘴。
“你瘋了!這可是陛下下旨殺無赦的人!還不快去把人攔下來,我去主帳稟報將軍!”
“可是……”士兵心口一震,反應過來朝他們走來的人,已不是可以隨他們愛戴敬慕的平西侯世子。
“可是……世子待我們這麽好,若是將軍想殺了他……”
話還沒說完,他的同伴已經朝著主帳奔去,像是看到了千兩賞金的賭徒,根本顧不上什麽情意。
士兵愣了一會兒,握刀的手松了,轉而拿起了一旁的水壺。
他朝著那個叛國逆臣走去。
平日裡他根本沒有機會這麽近見到慕容世子,現下看見了,卻發現少年身上的傷痕那麽多,羽箭幾乎都快和皮肉連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