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棕色的眼瞳依舊不住地擴散。
傷口處的羽箭拔出了一大半。
可是血,也幾乎流盡了,流不出來了。
他的皮膚白得駭人,似乎再過幾刻,就會生長出青紫色的屍斑。
曾經在長安城策馬奔馳的少年,在沙場指揮若定的將軍,如今在病榻上,因為自己下屬射出的箭矢,正奔赴著黃泉死路。
怎麽會這樣呢……怎麽會這樣呢?!
難道世子嘔心瀝血了一輩子的,為著的就是這麽一個家國天下?
夏統滿臉淚痕,怔愣間,才發現自己袖中放著的那紙太子手書,已經飄到了血水中。
他忽然像是看到了希望,不管不顧地拿起那張紙,點著上面的墨跡。
“世子,太子殿下已經什麽都知道了,是他讓屬下帶著手書來救世子,他正往這兒趕呢!”
“世子再撐幾天,好歹撐到太子殿下來了,好嗎?”
“您不是,想見到他的嗎?!”
像是被拖入地底的人忽然看到了遠處一絲虛無縹緲的光亮,無所焦距的瞳仁忽然凝了片刻。
大夫加緊拔著羽箭:“還有救,還有救!只要世子還有求生的念頭,就還有救!”
夏統緊握著紙張,大吼著:“太子殿下為了您,從蜀中連夜趕來,他說了,若您死在邊關,他也--”
“世子,您就算是為了太子殿下,也撐過去,活下去,好嗎!?”
第73章
已經沒有力氣迸濺出來的血,一滴一滴殷紅地往床沿下匯聚成一條血線。
點點破碎的眼瞳像是拚命吸攝著光,吸攝著溫度,伴隨著少年胸口微弱的起伏,牽動著營帳裡每一個人的心弦。
在箭頭從血肉裡拔出來的一刹那,少年在喉嚨裡溢出一聲低哼,微睜的鳳眸陡然有了些焦距,又很快閉上眸子沉睡過去。
大夫把箭頭扔到一旁,倒上止血的傷藥,又去觸碰少年的頸側。
“還好,還好……世子熬過去了,只要這幾夜好好照顧,莫要讓傷口發炎感染就好。”
夏統嫌他上藥包扎太慢,搶過了金瘡藥和紗布,面上是帶著淚痕的喜色。
“好好,你快去寫調理的方子,這裡我來照顧就行。”
一直忙活至晨光熹微,充斥著血腥味的營帳才收拾乾淨。傷藥、包扎都處理好了,剛熄了燈,夏統就累地靠在了一旁的桌椅上。
西北天氣寒冷,哪怕還沒入冬,尋常的棉衣都已擋不住寒意。
營帳外蓋了一層厚厚的獸皮,擋了風沙,自然也擋了光亮。
被傷藥刺激得一陣陣發疼的傷口讓慕容星額上盡是冷汗,他習慣性地咬著牙熬著,雙目緊閉,卻不知道是夢到了什麽。
俊美瘦削的面容忽然浮上一層脆弱無助的神情。
在這張堅毅冷淡的臉上顯得那麽突兀,卻又理所當然。
他張了張口,吐出了兩聲沒有人能夠聽得到的氣音。
“殿下……”
“……我舍不得你。”
像是遠在天涯的呼喚讓邵關迎著朝陽睜開了眼眸,夢境中那聲熟悉的溫柔的嗓音漸漸遠去,只有樹葉上的晨露一串串落下,打濕了他的墨發。
少年眼眸漆黑,怔忪一瞬後,下意識地去看手中攥著的瓷瓶。
纖瘦的指節因太久保持著一個姿勢,微微僵硬,以至於他略動一下,整隻手便泛上了一陣蘇麻。
他渾然不覺,只是用另一隻手細致地拂去了瓷瓶上的泥土草屑,然後便站起身,繼續順著腳下的山道走去。
“你是幹什麽的?現在邊關戒嚴,你不知道嗎?!”
守在山道中途的卡哨士兵遠遠就看見了一個瘦弱的身影一步一步緩緩地挪著步子,單衣髒得已經看不出原來的顏色,墨發乾枯蓬亂,像是沿街乞討的乞兒。
士兵一拔長刀,盯著走來的少年難掩俊秀的臉,不曉得為何有些熟悉。
“你是聾子嗎?邊關戒嚴,任何人不準出入嘉峪關!看你年紀也不大,快點回去吧!”
邵關走到了士兵面前,他像是並沒有聽到旁的話,只是問:“前面就是嘉峪關了嗎?”
桃花眸綻出一些神采:“我是去嘉峪關找人的,能不能……”
“找人找到邊關來了,你不知道這是什麽地方嗎?”
士兵上下打量著他的臉。
“你這麽大年紀的,天天死的一大把,甭管找誰,趕緊回去!”
“可是--”
邵關抿了抿唇,黑眸的光湮滅了一瞬,又星點亮起。
他把瓷瓶遞了過去:“你知道夏統將軍嗎?我是他府裡的隨從,來給他送東西的……你把這個交給他,行嗎?”
“夏統將軍?”士兵嘲諷地笑了一聲,“你這副模樣,能是夏統將軍的隨從?!”
他看也沒看那個被邵關護得雪亮的瓷瓶,一把推搡在少年肩口,冷笑著看著身形單薄的少年腳步不穩摔倒在地上。
“什麽破玩意,還敢來邊關軍營重地招搖撞騙。你要是夏統將軍的隨從,我還是當朝太子呢!”
手臂擦在粗糙的山地上,一眨眼就浸紅了布衣。
少年的眼尾紅了,卻只是慌亂地去找那個瓷瓶,全然顧不得地上的泥濘陰冷。
慌亂無措的視線落在那個瓷瓶上,白瓷片碎了一地,黑棕色的藥丸還不足豆粒大,和泥土混在一起,根本分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