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汽已經乾得差不多了。
他探手用指尖輕輕梳理著發端,動作嫻熟而又輕柔。
掌心移至後腦,想要輕輕托著把人放到床榻上睡。
觸手卻是一片傷口結痂後的粗糙感。
在柔順的發間,顯得那麽突兀。
像是陡然被一把利刃戳穿了掌心一般,慕容星動作一頓,面上劃過一絲錯愕,旋即神色冰冷下來,鳳眸裡深邃的浪濤像是自大海深處湧上,泛著刺骨的寒意。
指尖微顫著把人重新攬到懷裡,睡夢中的少年似乎做了一個好夢,眉眼舒展,唇角帶笑。
這笑意卻叫慕容星心口一陣刺痛。
他緩緩地把邵關後腦處的墨發打理至一旁,腦後的皮膚上赫然是一塊巴掌大的傷疤,像是被利器從後邊襲擊過的傷口,現下結了痂,紫紅的一片。
怪不得方才沐浴的時候,邵關執意不讓他幫他。
慕容星薄唇微抿,面容緊繃著把少年側著放到床榻上,掖好被角,隨後起身披了件外袍,出了營帳。
“世子?”夏統守在帳外,看到慕容星出來,不由有些訝異,“您怎麽……”
“去傳個大夫來。”
“是太子殿下受傷了嗎?難不成是今天那個……”
“今天怎麽?”慕容星盯了他一眼,嗓音微冷,“你看到有人傷他?”
夏統遲疑了一下,把巡邏時恰好撞見守崗的士兵欺辱邵關的事情說了。
瞧見自家世子的面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趕緊補了一句。
“不過屬下已經將人殺了,殿下只是受了驚,應當沒什麽大礙……”
沒什麽大礙?
沒什麽大礙為什麽今日看到他會哭成那副模樣,為什麽要遮掩自己身上的傷口,為什麽一國太子從長安過來,卻孤身一個,衣衫襤褸。
慕容星按了按眉心:“此事你一會兒再同我詳說……快去傳大夫過來。”
他領著大夫極緩地走至床榻邊,先把一雙手在炭火旁烘烤熱了,才探進被褥把邵關的手小心翼翼地牽了出來。
“勞煩大夫小心一些,殿下從長安過來一路辛勞,莫要攪擾到他。”
大夫點了點頭,搭過邵關的脈,又小心地查看過他後腦上的傷。
面色顯得有些凝重遲疑。
“不知殿下這傷,是怎麽受的,世子可知嗎?”
見慕容星沉著臉,大夫歎了一聲。
“看殿下的脈象,倒稱不上虛弱,只是腦後的傷不像是近幾天受的,許是傷勢有些重,有損神智,可能……有時候會不大清醒。”
“什麽叫不大清醒?”
慕容星輕輕摩挲著邵關纖瘦的手,嗓音雖輕卻含著濃濃的殺意。
“這……恕老夫直言,就是有時候可能會癡傻如八歲孩童。”
“可有藥醫治嗎?”
“……只有看天意了,若是殿下腦子裡沒有淤結血塊,無恙也是極有可能的。”
幽深的目光一刻也沒有從邵關臉上移開,慕容星沉默了幾刻,便淡淡開口。
“好,有勞大夫了,殿下的病情,還請大夫守口如瓶,否則--”
“老夫明白。”
營帳內的燭火明明滅滅地映著邵關白皙俊秀的臉。
少年無意識地挪著身子,往床沿處蹭,直到緊緊靠在了慕容星身旁,才安心地勻了呼吸。
“殿下,殿下?”
邵關聽到喚聲,低低地哼了一聲,尾音還帶著困倦的氣聲,半睜開了眸子。
眼瞳黑沉如墨,卻簡單得像是一張白紙。
慕容星看著蜷成一團,仰著臉怔怔地望著他的少年,一顆心像是被撕了開來,湧出了無盡奔騰的血,裹挾著疼惜、自責與恐慌。
他似乎還沒有那麽怕過。
可是他又很快微垂了眼簾,把這些情緒盡數掩去,眸裡只剩下最初時的溫柔愛戀。
“關兒冷嗎?”
縮在被窩裡,只露出了一個小腦袋的少年遲疑著,忽然緩緩地扯開了被褥,半撐起身子鑽到了慕容星懷裡。
“冷。”邵關的嗓音在深夜裡染著一層困意,卻脆生生的,“你是父皇派來照顧孤的人嗎?這是什麽地方?”
慕容星愣了一下,旋即卻溫和地笑了。
“我……臣是平西侯世子,我們在西北軍營。是殿下想來邊疆遊玩的,殿下還記得嗎?”
“唔……”
邵關隻覺得抱著他的人懷裡的溫度很舒服,而且不像宮裡那些內侍捧瓷娃娃一樣束手束腳。
再加上對方的聲音很好聽,臉長得也很俊美,心裡登時就生出了些道不明的好感。
“可是……孤已經過了八歲的生辰了呀。”他放松地眯了眯眸子,又有些疑惑不解,“父皇怎麽會答應孤來西北玩呢?”
八歲時的邵關,還是大梁帝最疼寵的嫡長子,小小年歲,沒有什麽朝政奪嫡的煩惱,自然生得無憂無慮,又驕縱可愛得像是一隻小鳳凰。
“因為陛下想派人來巡查西北軍營,殿下是儲君,自然最為合適了。”
邵關很滿意抱著他的人沒有說些哄小孩子的話騙他,故作老成地點了點頭。
“孤也覺得孤很合適--你叫什麽名字?”
慕容星騰出手把被少年蹬開的被褥扯了回來,緩聲答道:“慕容星。”
“哦……孤聽過你的名字,父皇提過,說等孤再大些,讓你來做孤的伴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