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吧。”他說,“明天還要工作。”
說著就真的閉上眼睛,一點聊天的欲望都沒了似的,開始尋找黑暗沉入睡眠。
方才的那個哈欠將一點困意打了出來,同樣也將一點清醒一起找了出來。
黎輕灼眨了下濕潤的眼睛,不知道為什麽,他覺得剛才的盛許聲音很低,低到……似乎裡面藏著不易察覺的難過。
任何輕微的動靜與情緒在寂靜的深夜裡都容易被無數倍的放大,暗示自己聽錯了好像都說服不了自己。
黎輕灼在心底歎道,大半夜聊之前的緋聞男友,肯定被勾起了很多不愉快的畫面。
盛許的情緒不是咬牙生氣就不錯了。
以後不提了,黎輕灼想,都事實性“死”了五年,以後還是少給人添堵。
如此想著,困意終於大發慈悲地緩緩降臨。
——可黎輕灼卻並沒有睡得太沉。
而是陷入了漫無邊際的、不同的世界。
就像上次做夢一樣。
……
小學五年級的游泳課上,黎輕灼沒有換泳衣,就那樣略顯局促地站在泳池邊。
他頭髮偏長,直接遮住了額頭下面的眉眼;衣服寬大,將羸弱的身軀裹在其中,更是讓他顯得好像風一吹就倒。
一眼過去讓人看不出任何的乾淨利落,只有陰鬱直蔓人心。
老師走過來問:“怎麽不換衣服啊?”
黎輕灼沒動:“不想換。”
在班級裡黎輕灼性格不好,不和任何人玩兒是出了名的,有時候他不想做什麽事情,誰逼都沒用。
況且只是五年級的游泳課,又不是非要記入成績,有的小學生天生怕水就是不下水的也多得是。
這種情況老師也見了不止一次,聞言沒再管他,讓黎輕灼自己去一邊待著了。
可他不知道的是,隨著叛逆期的年齡增長,校園暴力也在逐漸增長。
幾乎不和任何人接觸的黎輕灼明顯就是一個異類。
他很喜歡水,特別是將全部身體都沉入到水底時,那種柔軟的、會流動的觸感能使他放松,甚至讓他享受。
當耳目全都是水時,便不用再去聽外面的嘈雜亂語。
獨有自己。
但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一旦上游泳課,老師讓學生們自由泳遊時,就總是有人在水裡抓住黎輕灼的腳踝,另外的人就按住他的頭,把他往更深處拽。
不讓他露出水面。
別人“給予”的窒息和自己甘願的不呼吸有著本質的區別。
那些人說:“你不是喜歡水嗎?那就跟它來一個更深的擁抱啊。怪胎。”
隨之而來的便是不加掩飾的譏嘲笑聲。
導致他漸漸的就不怎麽喜歡水了。
可黎輕灼並不是會讓自己受委屈的性格,只要他能打得過,就一定會不顧一切的還手。
但這會給江遇秋帶來麻煩。
因為打架的事,媽媽的朋友已經去了很多次學校,他也已經轉學了兩次。
所以他不想再上學了。
後來他就真的沒再去,整個五年級都沒去學校。
直到六年級江遇秋實施威逼利誘,哄著騙著,他才又踏上了新學校的征程。
……
再過一會兒,站在泳池邊的他就要被身後一雙突如其來的手給推到泳池裡去。
池水會迅速漫過他的口鼻、頭頂,水裡依舊會有人抓著他讓他往深處沉。
……
夢到這個場景的黎輕灼眉頭不適地皺起,煩悶心想,誰特麽沒事老夢見不開心的事兒啊,他又不是有自虐傾向。
“撲通——”
正想著,水花四濺,當年的黎輕灼一下子倒向了泳池。
他微睜雙眼看向身後,冰涼的池水卻迅速模糊他的眼睛。
讓一切惡意都得不到窺視。
不知是誰的嘲笑透過被水漫過的耳朵不清晰地傳遞過來,那些笑聲真是……
太惡心了。
接下來就是黎輕灼在水裡猶如魚一樣掙脫桎梏,上岸和人瘋狂地扭打在一起。
對方被果斷退學,他也執拗地再也不願意去學校。
黎輕灼潛意識裡心想,這有什麽好回顧的。
而後便打算強行使自己醒過來,直到下一秒一聲劇烈的“嘩啦!”響起。
—
一雙有力的大手牢牢地掐在黎輕灼的腋下,那人用力一舉,便將黎輕灼輕而易舉地抱出了水面。
黎輕灼渾身濕漉漉地坐在岸邊,不知是恐懼還是氣憤,他的身體止不住地發抖,呼吸急促地低頭去看那個還在水裡、同樣濕漉漉的高大男人。
有一瞬間,他都覺得自己忘記了呼救,顫聲愣愣地問:“你是誰啊?”
男人仰頭,伸手把貼在黎輕灼臉上偏長的頭髮往旁邊撥。
被水沾濕的長睫濃黑地附著在眼瞼上,讓那雙淺色的、漂亮的、猶如琉璃般的雙眸也變得濕漉漉。
好像下一刻他就要哭了。
“別怕。”男人極輕地碰了下黎輕灼的眼睛,感受他的眼睫在自己的指腹下輕顫,“他們都會得到懲罰的。”
“……你是誰。”黎輕灼又問了一遍。
音色已經恢復成了和他這個年紀完全不相符的鎮定。
男人揉了揉他的頭,幾乎寵溺一般地道:“沒禮貌。”
“我是……”他輕聲,“你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