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朗健談的楚太太始終靜坐著,美目流轉一遭,抿起紅唇終結這段對話:“哎呀你們男人就愛勾心鬥角,不要談公事了,菜都冷掉了。”
大家一笑翻篇,拿起筷子品嘗菜肴,吃了會兒,舉杯慶祝楚識繪和李桁交往一周年。李桁心情大好,展望明年紀念日怎麽過。
楚識繪可以遊刃有余地在學術廳面對上百人做報告,在應酬桌上卻不自在,紅著臉,笑就完事。
李藏秋笑容和藹:“李桁談起小繪就停不住,感情這麽好,是不是該定下來啦。”
楚識琛抬眸問:“定下來的意思是?”
李桁表示想和楚識繪進一步發展,他們認識多年,算得上青梅竹馬,他從楚識繪念大一就展開追求了。現在交往一年,感情穩定,可以先訂婚。
楚識琛停筷,明白了這頓飯的目的。
楚太太“啊呀”一聲,捧臉作小女生狀,說的話卻四兩撥千斤:“寡婦當久了,我都不會應對愛情場面了。”
李桁沒得到明確表態,轉頭問:“小繪,你願意嗎?”
楚識繪依然在笑,嘴角弧度做了半永久似的:“我,我——”
“你一個丫頭片子,這麽小就要談婚事?”
楚識琛截了胡,打斷道:“家裡就這一個會念書的,先念完大學再說吧。”
楚太太不著痕跡地望他一眼,點點頭:“那倒是,楚喆活著的時候,最看重小繪的學業了。”
李桁道:“反正明年夏天就畢業了。”
“那就更不必著急,不差這一年。”楚識琛說,“兩情若是久長時,不用在乎這一朝一夕。”
李藏秋笑起來:“識琛,怎麽突然反對起來了,你以前很支持的。”
楚識琛說:“失憶以後感覺這個世界很新鮮,一輩子都探索不盡,讓她多自由幾年不好嗎?”
李藏秋道:“這不衝突,說到底是李桁太喜歡小繪了,先成家後立業嘛。”
“這是老觀念,現在是新時代了。”楚識琛說,“叔叔,你怎麽跟民國穿越來似的,其實那時候思想蠻開放的。”
楚識繪僵硬的笑容不知不覺間收了起來,目光炯炯地旁觀楚識琛“辯論”,她莫名有了底氣,說:“我同意大哥的意見。”
李藏秋攪弄著湯羹沒有接腔,李桁神色如常,但沒了熱絡的精神勁兒。
貌似水到渠成的一場歡喜宴,被楚識琛攪了局,婚事作罷,他猜那父子二人肯定不痛快,不過他不在乎。
包廂陷入寂靜,既然唱了白臉、做了惡人,也沒必要再周全禮數,楚識琛撂下筷子,借口抽煙離開了小廳。
環廊一圈黃銅欄杆,中空的天井上懸掛著高高低低的吊燈,楚識琛倚靠欄杆透氣,目光追逐著燈下垂落的玻璃紗。
穿堂風過,紗動,他瞥見對面的美滿廳。
項家除了親屬,還邀請了老項樾的一眾董事。
項行昭生病前是公司不可撼動的一把手,威望極高,如今雖然認不清人了,但兒女恭謹,孫子孝順,一群老部下敬重,今天的壽宴是真正的歡聚一堂。
楚識琛想象著,消磨了一支煙的時間。
他正準備回去,美滿廳的大門忽然打開了。
服務宴席的經理匆匆走出來,姿態畏縮,剛關上門,兩名服務生來送烹好的長壽面,經理急忙攔下。
服務生說:“總廚叮囑了,五分鍾內必須上桌給客人,不然會影響口感。”
經理推對方往外走遠一些,瞪著眼睛呵斥:“我都夾著尾巴出來了,哪有工夫操心口感?!”
服務生猶豫道:“那這面怎麽辦啊?”
經理說:“端回去,有需要等會兒重新做。”
服務生好奇地問:“裡面怎麽了?”
經理小聲透露:“項先生突然發了脾氣,嚇死人了。”
兩個人一言一語繞了半截回廊,恰好從楚識琛面前經過,按規定要向顧客問好,還未開口,楚識琛搶先一步,問:“哪位項先生?”
經理不知道具體姓名,說:“陪老爺子坐正位,個子最高,最英俊的那個。”
話音剛落,美滿廳大門洞開。
項琨面色鐵青地推著輪椅,身邊跟著太太和長子項如綱,輪椅中項行昭不知受了什麽刺激,竟然口齒不清地哭叫著。
他們先從廳門出來,緊接著項環拎著皮包也出來了,丈夫陪在一旁,好像在哄她不要動怒。
項如緒慢一點,走到門外回頭看了一眼。
短短幾分鍾,項家的兒女叔伯、子侄兄弟,全部魚貫而出,老項樾的董事們亦紛紛退場。
人走光了,廳內廳外鴉雀無聲,徒留兩扇雕花門。
唯獨不見項明章。
經理滿額汗:“這,這……”
楚識琛有些擔心,沿著欄杆疾步走到門外。
美滿廳內,暗金頂,胭紅牆,滿桌窖藏珍饈,數十份貴重的賀禮堆了一座山。
此刻筵席散盡,又空又靜,剩項明章一個人留在桌上。
沒了眾星捧月,只有形單影隻。
他背對大門坐著,斟了杯白酒一飲而盡。
腳步聲慢慢靠近,停在身後,項明章聞見淺淡的迦南香氣,說:“怎麽,來敬酒啊,你遲了一步。”
楚識琛問:“那你為什麽不走?”
項明章反問:“那你為什麽離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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