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層層剝開,線索條條收束,從頭到尾,從始至終,他面對的原來不是別的人,都是沈若臻。
生長於上個世紀,在1945年初春消失的沈若臻。
項明章緊握住拳頭,骨節錚錚作響,卻敵不過他內心掙扎之一二。
不,不可能。
一定是哪裡出了錯,當中一定有誤會沒解開,上個世紀的人怎麽會來到這裡?
實在太荒謬了,這根本絕無可能。
可是今天知曉的一切,又要怎樣推翻?
項明章猶如撞進一條死胡同的困獸,他首尾打轉,尋找不到出口,感覺千斤重的磚牆傾軋在身。
只要再落一粒塵埃,就能壓垮他,讓他徹底崩潰。
項明章繃著身軀和神經,在杭州的馬路上一直走,走了四五個鍾頭,走到夜幕降臨,雙腿沉得幾乎要跪跌下去。
回到酒店,司機嚇得不輕,扶著項明章進房間,這一趟出差來得稀裡糊塗,今天去那幢洋房裡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壞事。
項明章儼然受了刺激,司機手足無措,生怕一不小心觸雷,問:“項先生……您沒事吧?”
項明章毫無反應。
司機急道:“有什麽需要我做的,您盡管吩咐。”
項明章依舊半死不活。
“這、這可怎麽辦……”司機情不自禁地說,“要是楚秘書在就好了,楚秘書一定有辦法……”
項明章“刷”地抬眼,雨水淋得眼眶赤紅,說:“出去。”
司機提心吊膽地走了,門關上,房間只剩空調暖風的噪音。
項明章進了浴室,濕衣難脫,動一下就會滲出冰涼的水滴,南方城市的一場冬雨足以把人凍僵。
他忍不住想象楚識琛在哈爾濱跳河,墜入水中該有多冷,恐怕是刺骨。
“傻子。”項明章自言自語,“楚家的恩怨跟你有什麽關系,怎麽會值得你舍身……”
楚識琛面對周恪森的指責時在想什麽,承受著不堪的名聲,被輕視,被誤會的時候都在想什麽?
項明章快瘋了,隻確定他在想,他沒有一秒鍾不在想……想那個人,想對方的全部。
走進淋浴間,項明章在熱水的衝刷下慢慢回溫,洗完澡,換了衣服,他狀似恢復一個正常人的樣子,實際仍深陷彷徨。
項明章一慣自詡理智,清醒。
今天他栽個徹底,翻過那張照片的一刻,獨自潰不成軍。
項明章在高級套房裡坐臥不定,這一夜要怎麽度過,估計是夜不能寐。
扔在床尾的手機突然響了。
來電顯示“楚識琛”。
項明章猝不及防看見這個名字,他以為會陣腳大亂,沒想到卻冷靜了一點,他握著手機沒接聽,掛斷了。
打開微信,項明章對楚識琛撥出視頻通話。
響了好一會兒,接通了,楚識琛的臉出現在屏幕上,雙眼稍微睜大,在畫面框和鏡頭之間遊移地來回看,透著點迷茫和新奇。
項明章聚精會神地盯著,沒想到開口要說什麽,倏地,楚識琛對上他的視線,然後眨動一下眼睛定住了。
兩個人對視數秒,項明章清了清嗓子:“能看清楚嗎?”
“能。”楚識琛說,“這是我第一次視頻。”
項明章當然信,沒意識到自己像哄小孩子:“你覺得有趣嗎?”
楚識琛隱藏真實的想法,淡定評價道:“手機很了不起,和看見真人一樣。”
項明章心道怎麽會一樣,說:“比不上面對面看著你。”
項明章心裡紛亂如麻,對於獲知的全部事情還沒有思考明白,還無法接受,但就是想看看楚識琛,想看看這個人。
又是一陣相顧無言,楚識琛聽見水聲,問:“杭州在下雨嗎?”
項明章:“嗯,下了很久。”
楚識琛道:“沒有淋濕吧?”
“沒有,我路上坐車。”項明章撒了個謊,然後轉移話題,“我現在回酒店了,剛洗完澡。”
冷不丁的,楚識琛把手機拿近,五官放大在屏幕上,分明的睫毛,鼻梁微凸的骨骼,瞳仁兒清潤的光,整張面容纖毫畢現。
項明章不覺屏息,明明暴露身份的不是他,他卻害怕被看穿,小心地問:“你在做什麽?”
楚識琛觀察完畢,得出一個結論:“你今天沒有吹頭髮。”
項明章哪還有心思吹乾,擼過額前摸了滿手水跡,說:“沒吹,我跟你學的。”
楚識琛竟然相信了,以為找到同盟:“本來就多此一舉,以後我們都不要吹了。”
項明章被眼前這個人刺激得在大雨中徒步萬米,此時又因為這個人禁不住笑出來,都是現代電器,為什麽就討厭吹風機呢。
項明章裝傻:“那會不會頭疼啊?”
“我認為剛好相反。”楚識琛說,“頭腦是人最重要的部位,受風不好,要是強行吹拂,腦袋會不靈光的。”
項明章有感而發:“果然有點迷信。”
楚識琛愣了一下,辯駁道:“頭仰於枕,如果吹風好的話,那‘枕邊風’也就變成好詞了。”
項明章在床尾坐下:“枕邊風怎麽不是好詞?要看是誰在枕邊吹。”
楚識琛不欲再談,把鏡頭一轉對著別處,台燈筆架,看樣子是楚家的書房。
項明章看不到人,正要叫楚識琛的名字,但“楚”字卡在喉間竟發不出,他咽了回去:“讓我看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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