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他看見信號格的灰色小叉消失了,變成了微弱的一點點黑。
“啊,紀阮!”程子章驚恐地看著紀阮的動作。
那瞬間,紀阮幾乎是本能地爬起來,將手機伸到上方的小洞邊上。
他像回光返照一般擁有了力氣,在信號又冒出點頭變成兩格時,毫不猶豫撥通顧修義的電話。
他其實還有殘存的理智,知道這個時候他應該撥打救援,110,119都都好,然後將自己的位置、傷勢還有被困人數準確報告出來,再等待救援。
但他太累了,說不了那麽多話,外面一片荒蕪,他也不知道自己被埋在了哪裡,可如果是顧修義,哪怕他說得語無倫次,那個人也一定能找到他。
好吧……其實還因為他想再聽聽顧修義的聲音。
而且顧修義答應過他,絕對不會再不接他電話。
他答應過的。
紀阮把音量開到最大,緊緊貼在左邊耳朵,心臟尖銳地跳動著。
電弧在“嘟”了一聲後,迅速被接通。
“紀阮?!”
紀阮左耳聽力很不好,顧修義的聲音隔著聽筒傳過來,像隔著一整片森林,細碎的人聲間夾雜著空靈的回響。
但紀阮還是聽到了。
他眼淚不受控制地往下掉,明明在程子章面前還能笑得出來,可對於顧修義,只聽到聲音都潰不成軍。
他緊緊握著手機,好像生怕自己聽到的是幻覺一樣,抖著嗓子:“顧、顧修義……”
·
顧修義心都碎了。
紀阮咬字很奇怪,夾在哽咽的哭聲裡,像剛開始學說話的小朋友。
顧修義知道他應該是聽不清了,可能中途弄掉了體外機,也可能是受了傷,顧修義不知道,也不敢去想。
“我在,我在寶貝。”他攏著話筒加大聲量,轉身疾步奔向救援中心。
拿著對講機大聲說話的救援隊長被人一把拍在肩上時人是懵的,叫住他的人臉色陰沉得嚇人,可陰沉中又帶著詭異的欣喜和緊張,在高大體格帶來的強烈壓迫感下,讓人毛骨悚然。
顧修義分不出絲毫心思注意別人的臉色,直接按開免提:“紀阮?寶貝,別怕,現在認真聽我說話——”
隊長一聽知道有戲,起碼有人還活著,還能打得通電話,算得上天大的好消息,他趕緊抬手,讓周遭都安靜下來。
但對面的學生說話很奇怪,口齒有些含糊不清,乍一聽甚至不太像個大學生。
男人簡短地安撫了幾句,然後一字一頓咬字極其清晰地提問,好像對面是個沒長大的小朋友。
“……和程子章在一起嗎?有沒有受傷?……”
“……不知道在哪裡沒關系,仔細想一想,塌方之前周圍的環境,有沒有顯眼的標志或者特別的東西,任何都可以……”
“……沒關系的寶貝,大家都在很努力營救,很快就能找到你,但如果你能提供一些信息,我們就能更快見面,你說是不是?……”
全體人員都屏息等待對面的回答,一分一秒在這一刻被抻得無比漫長。
隊長看到身邊那個高大的男人,拿手機的指節用力到泛白,從指骨就能看出全身肌肉都緊繃著。
但他說的每一句話都冷靜得驚人,甚至算得上溫柔,如果不親眼所見,根本想象不到他其實是這副膽戰心驚的模樣。
“有、有牌子……”
對面的學生總算出聲,隊長立刻將注意力從男人身上移開,仔細聽手機裡的話,那孩子聲音一直在發抖,但在很努力地說清楚每一個字。
“當時前面……有個森林防火安全的指示牌,從下山到塌方,只看到過一次……”
隊長狠狠握拳,立刻打開衛星地圖,整座上的全部標識牌都有記錄,下山那條路上的第一個防火安全指示牌,等於直接明確了具體位置。
他按開對講機用不容置疑的語氣:“全體都有,直接前往塌方D點進行營救,確定有人員被困……”
正說著,電話那頭響起悉悉索索的哭聲,那個聽上去很懂事的學生終於還是忍不住大哭起來:
“學姐在……但是我、我流血了顧修義……好多血……”
隊長看到那個稍微松懈了半分的男人,臉色一下變得十分可怖,是難以用言語形容的,仿佛天崩地裂般的痛苦。
他按下對講:“注意注意,被困兩名,其中一名受傷失血,加快速度!”
·
紀阮貼著牆無力地滑下來,在程子章的哭泣聲中合上眼。
最後紀阮其實已經聽不見顧修義的聲音了,或許是信號又不靈了,也可能是他自己撐不住了。
他也不確定顧修義聽到了多少,隻覺得身上的血都要流盡了,再也使不出一絲一毫的力氣。
從雙眼虛起的縫裡,他看到程子章接過電話試圖繼續保持聯系,她捧著電話嘴唇飛快地動著,卻好像很焦急,然後頹然放下手弓起脊背。
看來確實是信號的問題啊……
紀阮思緒開始慢慢飄遠,他心臟的跳動開始變得不規律,一會兒慢得像要停止了,一會兒又瘋狂到胸腔疼,牽帶著絲絲絞痛。
紀阮其實沒有很好地生活過,對世界上絕大部分美好的事物都感到陌生,卻對死亡格外熟悉。
他很清晰的知道自己現在有些心率失常,是失血過多後即將休克的表現。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