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稍稍松了口氣,這種情況下沒受傷就是萬幸,起碼可以多撐一會兒等到救援來,但凡傷到哪裡事情就棘手多了。
這裡光線很暗,程子章嘴唇還不停動著在跟紀阮說話,紀阮拉拉她的衣袖,指著自己的耳朵搖搖頭。
“我體外丟了,聽不清啦,你別說話保持體力……”
他這句話說得很慢,因為聽不清必須一字一頓地糾正發音,但聲音還是不好聽。
程子章驚異了一瞬,像呆住了一般,半晌她嘴角才動了動,眼睛卻慢慢變紅了。
紀阮又笑起來,搖搖頭輕聲說:“真的沒關系啦。”
他臉頰髒兮兮的,臉色也很差,但即便這樣眼睛也亮晶晶的,像幽暗山谷裡引路的星星,笑起來的時候格外乖巧。
小天使哪怕墜入泥潭也依舊是小天使,拚命揮動染著泥汙的濕漉漉的翅膀,也不想要別人為他傷心。
程子章眼睛更紅了,心臟一抽一抽地疼:“小阮……”
紀阮說了兩句話又有些力竭,呼吸的時候有點困難,一口氣似乎總是吸不到底。
他緩緩向後靠在石壁上,不懂自己為什麽這麽累。
這裡太冷了,石頭冰涼堅硬又濕又滑,自己身上也全部濕透,紀阮總覺得以自己現在的體溫,根本沒辦法熬到衣服乾透就會被凍死。
忽然他想到了什麽,唰地睜開眼,從褲兜裡摸出手機,但他手上沒力氣,平常小小的手機現在卻像有千斤重,沉沉地把手腕往下壓。
他深吸口氣按亮屏幕,竟然還沒徹底壞,雖然屏幕摔得稀碎觸屏也不太靈敏,但似乎還能用。
紀阮好像看到一點希望,翻到撥號鍵想求救,卻後知後覺發現,根本沒有信號,頂部信號格的地方赫然是一個灰色的小叉,冷冰冰攔截了他和外界的一切聯系。
紀阮剛熱了沒幾秒的血液又迅速冷卻下來。
啪嗒——
一小滴水落到手機屏上,在裂痕中蜿蜒下滑,紀阮指尖一頓。
啪嗒啪嗒——
越來越多的水滴下來,一下下砸在屏幕上,又濺到指腹間。
哪裡來的水?
只是四周的岩石不可能突然滴這麽多下來。
紀阮倏而抬頭,黑暗中,透過層疊遮掩的石壁,他看到了左上方的一個小口,一個直徑只有十幾公分不斷落下雨滴的小口。
應該是坍塌時岩石堆積相撞恰好留出的空隙,他和程子章被埋在裡面而沒有悶死,多半也是托了這個小口的福。
紀阮側身,摩挲著潮濕的石壁半跪起來往小口外面望,入眼是一片荒蕪,天色壓得很沉,四處都是落石、雜草和斷掉的樹枝,像另一種末世。
雖然完全辨認不出來時的路,但至少說明他們沒有被埋得很深,說不定……說不定會有信號呢?
紀阮把手機舉到洞口試圖接手信號,但他力氣太差了,抬高的手在雨絲裡顫巍巍發抖。
他緊緊盯著屏幕渴望出現奇跡,可不管怎麽移動,那個灰色小叉還是冷漠地盤踞在最上方,沒有絲毫改變的跡象。
紀阮舉不動了,頹然收回手。
沒關系,沒有信號也沒關系,他們埋得不深,就算聯系不到外界,但只要救援隊趕到,應該……應該也能很快找到吧,紀阮天真地想著,但心臟卻不安地跳動。
雨比一開始小了很多,斷斷續續滴到紀阮臉上,他深呼吸一口,卻隻聞到樹木混合雨水的濃重腥味。
冷空氣吸入肺腑,他頭又開始暈起來。
紀阮額頭抵在手背上,閉眼試圖緩解,但沒什麽用,這種感覺很像早起時的低血壓,纏纏綿綿的眩暈著,折磨得人一點力氣都沒有。
如果是在家裡,顧修義應該會立刻把他抱回床上,然後喂他喝鹽糖水,如果他再撒撒嬌,那人還會抱著他輕聲哄,他身上很暖和。
紀阮鼻頭髮酸,突然很想哭,這裡好冷啊……
“小阮!”
程子章似乎喊了他一聲,帶著尖叫的語調在耳邊朦朦朧朧炸開。
紀阮回頭,看到程子章一臉驚恐。
黑暗中她頭髮濕漉漉貼在臉頰,雙眼睜大盯著紀阮身體的某個地方,像看到什麽很可怕的東西。
沒等紀阮反應,程子章撐著地面爬過來,雙手按到紀阮小腿上:“……小阮……腿……怎麽……疼……”
她嘴唇快速開合,紀阮卻只能從中捕捉到幾個模糊的字眼。
他順著程子章的動作往自己小腿看去,赫然瞳孔緊縮。
借著手機屏微弱的熒光,他看到程子章按著他小腿的手沾滿鮮血,指縫裡溢出的血又順著褲腿一滴一滴往下落。
白色的帆布鞋早就被染得血紅,而剛才他爬過來的石壁上,拖出一條長長的血痕,被雨水稀釋後像墨水一樣朵朵暈開,往兩邊散去。
應該是被埋進來的時候,小腿碰到哪塊石頭被拉了條口子。
但他完全沒感覺到痛。
身體突然受到傷害時激增的腎上腺素,在短時間內麻痹了紀阮的痛感,以至於紀阮看到這些血的瞬間腦子裡“嗡”的一聲。
他驟然脫力像斷了線的風箏一樣跌坐回去,本就糟糕的臉色一寸一寸白下來,直到蒼白得近乎透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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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停了,山下出口處拉起長長的警戒線。
第二波救援隊已經進去快一個小時了,但始終沒有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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