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你早點回A市,把家裡醫院整理出一間病房。”顧修義忽然說。
這是他到醫院後僅有的幾次開口,宋嶺立馬豎起耳朵:“怎麽?”
“這裡病房條件一般,紀阮不可能一直在這養傷,等情況穩定了我就帶他回去。”
宋嶺緩緩噤聲。
顧修義不管宋嶺的表情,雙眼望著虛空似乎在很認真地思考,自顧自道:“就選頂層采光最好的那間吧,後天起那一層都不許對外開放。”
“床墊選軟一點的,不然紀阮要鬧。所有家具擺設都不許出現尖角,地毯鋪厚一點,浴室做好防滑。床單被罩不許用白的,換成藍色。”
“每天放一束鮮花在窗戶前面,要可愛一點的,而且必須新鮮,最好帶露水。”
“哦,對了,”他微微後仰靠著椅背:“紀阮房間裡那個招財貓也帶過來,他要用那玩意吃櫻桃。”
話說完了,卻遲遲沒得到回應,顧修義又看了眼宋嶺:“有問題嗎?”
宋嶺現在的表情像看見了鬼。
他僵在原地,只能用多年的專業素養保持穩定,機械般地應道:“沒、沒問題……”
顧修義說這些話的樣子太恐怖了。
他這些話全部建立在紀阮一定平安無事的大前提下,而紀阮剛才送去搶救時,心跳血壓都快掉沒了,連醫生也不敢打包票。
可顧修義呢?
他似乎完全不去設想除此以外的任何結果,陶醉在自己的美好幻想裡,又帶著冰冷堅決的神情。
就好像……好像一種荒唐的命令,和他吩咐整理病房時不容置疑的語氣一樣,他絕不允許任何意外的發生。
如果說宋嶺之前形容顧修義恐怖滲人都是誇張的手法,那現在他是真的感到毛骨悚然了。
顧修義好像真的是個瘋子。
命運的事誰能說得準?但他就是固執又冷漠的堅持著,似乎想要命運也在自己的威壓下屈服,極度冷靜地展現出另一種意義的神經質。
宋嶺汗毛豎起,後背的冷汗把襯衫打濕了一遍又一遍。
顧修義又輕輕扭了扭頭,看向宋嶺,嘴角向下壓著,似乎對他剛才的回答不太滿意。
宋嶺咽了咽口水,努力站直:“招、招財貓?是那個爪子有點壞了的嗎?”
聽到這話,顧修義眉間倏而籠罩起相對柔和的神色,只要想到紀阮他多多少少都會變得溫柔些。
“不是壞了,”他糾正道:“紀阮刻意做的,那樣就能用來喂他吃櫻桃,你不是見過嗎?”
不就是那小孩兒懶得動手嗎,你自己第一次見的時候不也嫌棄得不行?
宋嶺有點語塞,但現在他哪裡還敢說紀阮半點不好,立刻應道:“好,我回去一定辦好。”
顧修義這才點頭,露出略微滿意的神情。
砰——
搶救室大門被推開,顧修義神色一凜,立刻起身上前。
冷靜如定海神針的主任腳步都有些虛浮,領口後背的手術服都被汗水浸濕。
他摘掉口罩,對上顧修義緊鎖的眉頭,半晌解脫一般笑了出來:
“救回來了……”
顧修義怔了一瞬,似乎在辨認此刻的情況是不是幻覺。
而後他眉心動了動,緊握的拳頭無意識般松開,垂下頭長長出了口氣。
一直到這一刻,從事發到現在,他緊繃了數小時的脊背才稍微顯露出一點松動。
但哪怕就是一點點,宋嶺也知道過去了。
這一整個快要壓垮人的漫長黑夜,總算要過去了。
之後就是繁瑣的手續和常規觀察,紀阮體質特殊,怕後續感染發炎,被直接轉進了ICU,那裡現在不許探視,宋嶺就被趕了回去。
而顧修義在門外,隔著玻璃站了好一會兒,紀阮的臉被各種機器遮住看不太清,他就一直盯著監護儀上的心跳看。
直到將“生命體征一切正常”這幾個字刻進腦子裡,才在護士的勸說下離開。
他直接回了酒店沒去民宿,原本那個民宿,只是因為有紀阮才顯得特別。
路上顧修義買了包煙,他不是愛抽煙的人,也從來沒有過煙癮,但今晚他真的需要一根。
回到酒店,顧修義隻抽出一根就將其余的扔進垃圾桶,拿上打火機進了浴室,卻腿一軟,直接靠在門上蹲了下來。
堅硬冷靜了一整天的顧總,直到這一刻才放任瘋狂的心跳席卷全部神經。
好半天后,他緩慢站起來坐到浴缸邊,抖著手點燃煙。
閉上眼全是紀阮。
顧修義自詡是個承受能力極強的人,哪怕是今晚這樣的意外,他也能絕對冷靜的處理。
讓他痛苦至極的只有一點——紀阮哭的時候。
在救護車上,他一直抱著紀阮,紀阮雖然沒力氣睜開眼睛,但他知道他有意識的,小朋友明顯很想被他抱著。
但他需要治療,醫生需要獲得他的生命體征,所以強行把紀阮從他懷裡拉出來,按到冰涼的折疊床上,往他身上貼上各種儀器。
那瞬間紀阮的眼淚就下來了。
明明眼睛都睜不開,還是稀裡嘩啦地掉眼淚,那些淚珠子就像無數把小刀,一點一點挖空顧修義的心臟。
浴室裡沒開燈,顧修義維持著一動不動的姿勢,甚至沒吸一口煙,直到煙灰燃盡燙傷指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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