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寒一動不動地抱著懷中的少年,許久,才喑啞地說,“謝謝你。”
要不是溫甜,他怎麽能隔著生與死的距離,聽到久違的關心。
他甚至能想象到看到他亂丟衣服、忘記吃飯的時候,江婉無奈又寵溺的溫柔表情。
即便因為自己而遭受那樣非人的折磨,在臨死前,她最擔心的竟然是害怕嚇到自己。
江寒眼底猩紅地抬起頭來。
和他猜的一樣。
明明前一秒還在和自己微笑招手的人,怎麽會在下一秒忽然跳樓?
他用了十幾年才從那個偏僻落後的海濱小鎮,重新站到能與顧家一力抗衡的地步,不就是為了這個十幾年都放不下的執念嗎。
江寒冷笑一聲,“走,我們去看看那條瘋狗。”
江婉墜樓,就算不是顧海親手推的,他都有千萬條被該死的理由。
兩人剛到醫院,於輝的消息已經緊隨其後:寒哥,顧海剛剛被送到我家醫院,確診了,胃癌晚期,最多還有一年可活。
江寒:知道了。
病死……沒那麽容易。
醫院裡,顧海戴著老花鏡,眯著眼,一字一字地讀者診斷書上的小字,仿佛瞬間老了幾十歲一樣。
保鏢敲門道,“顧先生,江總想見您。”
顧海愣了愣,急忙將診斷書藏起來,“讓他進來吧。”
江寒進來時,戴著老花鏡的顧海靠著背枕,盡力擺出一副威嚴自若的模樣。
江寒盯著他看了幾秒,忽然有些好笑。
這個惡鬼一樣的男人,竟然也會老。
“坐。”顧海指了指床邊的座椅,“你一定有很多想問的。”
“是有,”江寒坐在顧海對面,“你明知道我和你沒有任何血緣關系。”
“沒有好,沒有好啊,”顧海笑了起來,“顧家血裡有瘋病,不乾淨。”
江寒挑眉,“瘋病?”
顧海,“你還不知道吧,我也是最近才知道,顧家這一家子都不正常。”
顧海緩緩解開病號服的扣子,“你看。”
江寒瞳孔皺縮。
顧海保養地還不錯的身上,竟然和他一樣,同樣遍布著各式各樣猙獰可怕的傷疤!
“這都是顧建鄴的功勞,”顧海自嘲地說,“很小的時候,我就發誓,以後有了妻子孩子,我一定不會讓他們吃一點我受過的苦。”
“可惜,那件事對我影響太大,我還是變成了自己最討厭的人。”
顧海攏起衣襟,“怎麽樣,寒寒,回來吧,裝作什麽都不知道,接任顧家,把顧家的血洗一洗,洗乾淨,讓所有的罪孽,都到此為止吧。”
江寒不可置信地冷笑起來,“就因為這個,你寧願將顧家交給一個毫無血緣關系的人?”
“什麽榮譽地位,什麽顧家江家,”顧海擺了擺手,臉色滄桑,“總有一天你會明白,再多的地位和金錢,都比不上一個真正的家重要。”
“我不會強求你,但該鋪的路我都幫你鋪好了,”顧海疲憊地頓了頓,“還有件事,你必須知道。”
不等江寒回答,顧海拿出一盤早就準備好的老式錄像帶,接在病房的電視上,打開。
鏡頭裡出現一個陌生的年輕男人,背景是嘈雜的醫院。
年輕男人對著鏡頭道,“我叫阿正,是顧鈞先生的手下,為了保護我的家人,我在此證明,這條錄像的內容真實可靠。”
鏡頭搖搖晃晃地轉開,以偷窺的視角,對準遠處產房外急地不知所措的男人。
江寒瞳孔一震,是年輕時的顧海!
是江婉生產的那天!
很快,接生的醫生走出來,“恭喜,是個男孩。”
“婉婉呢?婉婉怎麽樣?”初為人父的顧海激動地抹著眼淚,第一時間卻只顧著擔心妻子。
醫生笑著說,“像顧總這麽只顧擔心老婆的可不多見了,母子平安,你先去看顧夫人,等護士帶小孩去清洗完就抱回來。”
“好,好。”顧海語無倫次,急地撞開醫生就跑進了產房。
鏡頭一轉,叫阿正的男人很有目的性地跑到一間病房,趁著裡面剛生產完的女人睡覺的時候,將嬰兒床上的孩子抱走。
他偷來的小孩手腕上的身份簽取下來,跑到清洗間,趁著給顧敘意洗澡的護士轉身去拿東西的空隙,無聲無息地將兩個孩子換了過來,最後,他將江寒的身份簽戴在顧敘意手腕上,又將換掉的小孩送回病房。
事實比種種猜測更加荒誕。
江寒真的想不到,所有悲劇的源頭,竟然這麽輕松就完成了?
“寒寒,你看到了,我也是受害者,”顧海囁嚅道,“如果,你能原諒我的話……”
“原諒你?”仿佛聽到世界上最荒謬的笑話,“原諒你什麽?原諒你像條瘋狗一樣對我、對我媽做的那些事?”
“受害者?”江寒輕蔑地扯了扯唇角,“你也配。”
病房外,溫甜坐在長椅上,緊張地盯著病房門。
怎麽還不出來?
怎麽一點聲音都沒有?
江寒的病會不會像上次那樣發作?
他會不會衝動地質問江婉墜樓的真相,然後和顧海吵起來??
可惜他手裡沒有手機或者電腦,不然……
溫甜恨不得現在就衝進去把大反派帶出來,揪著手指越想越急,直到人影走到面前,才茫然地抬起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