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星辭是第一次養狼——當然了林知意也是第一次當狼。
在左星辭其實很豐富的人生經驗裡面, 對於狼這樣一種生物, 他像是所有普通人類一樣有著單純的偏見。
比如養不熟,以及白眼狼什麽的。
事實上,讓這樣標簽深入人心的,其實是一直被這麽看待著的他自己。
——就像那天長安君和他面對面暗示對方是一條白眼狼一樣,許多人都會這麽覺得,先帝是養了一條白眼狼出來。
這樣的說法幾年前很多,在更早的時候, 皇長子甚至可以指著左星辭的臉這麽罵, 至於那些宗室和大臣們更是毫不客氣。
直到這麽乾的人都差不多徹底消失在這個美麗的人間之後, 才總算消停了一些。慢慢的, 連那些尋常的非議也不敢再出現在他的面前,除非是長安君這種一時半會乾不掉的, 沒有人又這樣的膽子。
就是長安君,其實也始終心懷一些畏懼,他不曾明說,但是左星辭明白。
說句實話, 被人畏懼的日子,相比起被人輕蔑的日子,當然是前者更好了。
所以他並非不享受自己的權勢,地位, 雖然他覺得這些東西並不怎麽重要, 可是這個世界這麽覺得。
在很久很久以前他就明白, 這個世界的底層邏輯就是勝者為王,只有你足夠強大的時候你才可以無所畏懼。老頭最不喜歡這樣的說法,仗著自己更強所以拎著竹杖滿山坡地打徒弟,總算讓他歇了這樣的心思——因為老頭更強啊。
但是囚籠裡面的野獸最終也是老頭間接放出來的。
直接促成了這件事情的長安君,在事後說不定也會有一些後悔。
倒不是說他良心發現,而是長安君猛然發現他完全無法控制自己一時起意放出來的猛獸,而後果還是長安君自己承擔了。
長安君想要的是一個被激怒的打手,一個沒有理智的人——而他得到了一個分了他大半戰利品和權柄的對頭。更可怕的是,這是一個長安君捉摸不透的人。
他不知道自己曾經的這個師兄究竟想要什麽。
如果左星辭想要篡位,他有無數個機會,但是他偏偏不會這麽做,卻又讓小皇帝每時每刻都在惶恐之中。
可他待小皇帝又讓人挑不出來錯處,就好像他真的只是一個無欲無求一心為公的攝政王一樣。
長安君不會相信,左星辭自己其實也不信。
做攝政王沒有什麽意思,可是做皇帝也沒有什麽意思。
但是人活著,又不是只有這兩件事情可以乾。
他只是不會去主動找樂子——直到樂子一頭撞到了他的腳邊,扒拉著他不放,不被他抱起來就不肯善罷甘休。
狼是什麽樣的生物?
養不熟,隨時隨地都可能翻臉不認人,反咬前主人是最為常見的事情,但這樣又有什麽不可呢?
他看得出小崽子眼睛裡面的喜歡,也看得出小狼不怎麽熟練的討好。
幼崽才是這個世界上最為趨利的存在,為了生存它們可以不擇手段。而左星辭推己及人,向來最包容這樣的事情。
所以從一開始,他給的縱容就越了線。
這中間還有一些對於那隻家雀的補償心態摻雜在裡面,總之,左星辭沉默地接受了小狼,而且一直平靜地接收著小崽子各種各樣不走心的討好。
它還在害怕,他知道。
於是底線一點一點後退,就是心防再重的小崽子,也開始有了自己的一點小脾氣,純粹是被人慣出來的,所有的小脾氣,都是在飼主默許的范圍裡面。
小脾氣一點一點累積了起來,就是一天天養大的膽子,不知道什麽時候飼主自己也習慣了自己讓步出去的底線,被拆了家都還要給小狼找理由,在他人生裡面,都還沒有這樣的特例。
但特例就特例了,左星辭衡量了一下,選擇性的自己也把自己曾經說過的話放在了腦後。
然後,本來就不存在的底線一天天的,每天都在被小狼肆無忌憚的踐踏著。
飼主卻還要每天操著心,連自己從前小心維持的平衡都可以不顧,就為了一隻小崽子,把宮裡上上下下都嚇了一跳,連帶著整個朝堂都在動蕩著——小狼並不知道,知道了也不領情。
但是飼主已經主動改變了自己的所有態度,甚至忘記了自己當初的懷疑,猶豫,還有那麽一點冷淡。
不知道在什麽時候,小狼可以光明正大的爬上他的床,出現在每一個他看得見看不見的地方,雪白柔軟的小身體溫暖的靠近他,附贈一個傻乎乎的沒有任何心防的微笑。
它不再試探,不再討好,光明正大借著飼主的縱容開始耀武揚威起來。
左星辭覺得,這樣似乎也很好。
好到他都快忘了自己養的是狼而不是狗崽子什麽的。
咳,他的確不知道這只是一隻傻白甜狗崽子。
狗崽子自己都不知道。
所以在這一塊肉引發的血案裡面,狗崽子呆愣的時候,飼主想的要遠得多。
從一開始他就知道,狼就是這樣的吧——凶狠,野性,只是為了一塊肉就可以反咬投喂它的飼主,活脫脫一條白眼狼。
按照宮中珍獸園的規矩,見過血的凶獸,唯有一條死路。
他並不是那麽嚴酷的人,但是也不是什麽善心富裕的,左星辭忍不住開始猶豫了起來,究竟還要不要把這一隻隨時可能反咬自己的生物留在身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