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所有人的後路都安排好了,獨獨沒有自己的。
嶽淵亭率先出聲反對:“殿下,萬萬不可!我們此次前來是為了護你離周,怎能行此舍本逐末買櫝還珠之舉?!出城人數太多必然會引起懷疑,三千人分做數批從北門離去,少說也得幾個時辰,拖得越久越容易被發現!”
嶽淵亭奉太后之命,務必帶姬凡離燕,但這其中絕不包括那三千鐵騎。能盡數帶回是最好,可若到了萬不得已的地步,也只能狠心舍棄。姬凡現在為了保那三千人,竟是要鋌而走險。
嶽淵亭用力點了點地圖上的四道城門:“微臣明日先帶使團離京,韓將軍留下保護。三千鐵騎共分為四路,趁夜間出逃,分散追兵。周國人見狀必然以為殿下離去,策馬追趕,殿下等城內守衛稀少,再與韓將軍想辦法出城,與我們在京郊的五千護衛匯合,往青雲關去。”
他果然不出姬凡所料,又使出了當年的招數。雖舊,卻管用。不僅分散了追兵,也留下了足夠的保護人馬,只是需要太多的人命往裡去填。
韓嘯雲已經閉目,不忍出聲。
姬凡盯著嶽淵亭問道:“那三千鐵騎呢,該如何與我們匯合?”
嶽淵亭頓了頓:“殿下何必明知故問。微臣會交代下去,無論他們之中的哪一隊被追上,拷問之時都要說我們往南山密林逃去了。山林幽密,沼澤遍布,不易搜尋,這樣也能拖延一些時辰。他們若僥幸逃生,自然會走另一條路回燕,若是不幸身亡……太后娘娘必會給予他們家人厚賞。”
“……”
姬凡聞言沒說話,內室靜得一時只能聽見燭火跳動的劈啪聲,過了許久才終於開口問道:“……三千人,七載不歸,身亡異國,厚賞焉能償之?又如何償之?”
“嶽相當年九死一生才從蠻族營帳逃脫,當知求活不易,既已葬人命四百,為何又效當年舊事,肯舍性命三千?”
嶽淵亭被姬凡戳中脊梁骨,聞言面色青白變幻,久久都不能言語。半晌後才閉目低頭,重重長歎了一聲:“無論殿下如何指責也好,那些罪過老臣皆認了。只是今日之事不可兒戲,也絕不能出半分紕漏。微臣離燕之前,太后曾親賜令牌,可調三千鐵騎,出城之事無論如何也要遵照老臣的辦法才是!”
軍中鐵令如山。嶽淵亭沒來之前,那三千鐵騎自然只聽姬凡的號令,可如今有太后親賜令牌在手,他們必須要聽候嶽淵亭差遣。
姬凡聞言無聲眯眼,目光落在嶽淵亭腰間,果不其然發現墜著一枚通體漆黑的燕紋令牌,面色陰沉了一瞬。
嶽淵亭見姬凡不說話,便以為他妥協了,歎氣勸道:“兩軍交戰,難免傷亡,殿下萬金之軀,實在不可……”
他話未說完,隻覺眼前寒芒一閃,脖頸上忽然多了一柄鋒利的劍,驚詫抬眼,卻猝不及防對上了姬凡那雙暗沉翻湧的眼睛:“殿下?!!”
韓嘯雲也被眼前這一幕驚到了,下意識上前阻攔:“殿下!”
姬凡卻冷冷斥了一聲:“退下!”
他將手中寒涼如水的長劍抵於嶽淵亭脖頸,然後用力扯下了對方腰間的令牌,睨著那上面的皇族燕紋,忽然意味不明的輕笑了一聲,莫名讓人脊背發寒,語氣譏諷道:“君臣君臣,他們日後的君主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不是一塊精鐵所鑄的牌子!”
嶽淵亭見他取走令牌,又急又氣:“殿下糊塗啊!三千之人性命再重,又如何重得過江山社稷,您倘若出了什麽岔子,老臣該如何向太后交代!您既已有薛萬平把柄,又有假的出關令牌在身,離周輕而易舉,為何要苦苦耽於那三千人的性命?!”
姬凡卻仍是笑,他無聲把劍身貼緊嶽淵亭的脖頸,在他耳畔低聲陰沉道:“孤從來就不怕死,孤就是喜歡賭。此次若勝,孤得江山萬裡,孤得子民三千!此次若敗,也不過輸一條性命罷了,孤輸得起也賭得起——”
“你們現在顧及孤的性命了,當初強行將孤押送周國為質,為何不擔憂孤的性命?如今時局動蕩,終於過來百般相護,不過是各取所需罷了,何必說的那麽冠冕堂皇!”
姬凡一語戳破了窗戶紙,目光譏諷且冰冷地盯著嶽淵亭,一字一句道:“出城之事,孤如何說,你們便如何做。你們要一個能穩定時局的皇帝,孤只要大燕三千子民——”
“他們可以戰死,可以病死,可以餓死,但絕不能作為誘餌,被自己以性命所護的家國親手所棄!”
被萬人當做棄子所拋,這其中百般滋味,姬凡皆都一一嘗遍。他語罷冷冷推開陷入怔愣的嶽淵亭,反手將長劍歸鞘,發出嘩的一聲刺響,不容置疑道:“你們明日就奏請離周,在城郊埋伏,靜等消息!”
嶽淵亭沒有說話,他怔怔看著姬凡,又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脖頸,不知在想些什麽,最後氣急敗壞道:“殿下,你……”
他欲言又止,也不知想說些什麽,最後重重跺腳,拂袖轉身離去了,看起來頹然至極。
韓嘯雲目睹一切,竟也沒伸手阻攔,眼見嶽淵亭離去,咬咬牙,對姬凡拱手道:“出城之事,老臣但憑殿下差遣!軍中袍澤甚多,縱橫沙場數十年,隻知同生共死,不知背信棄義!”
他雖為臣子,視軍令如山,但眼睜睜推著昔日同袍去死,亦是於心不忍。此刻把心一橫,竟也願意跟著拚死一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