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晝死死抱住自己的膝蓋,額頭冒出了細密的冷汗。他此時終於睜開那雙從未示人的眼睛,只見漆黑的瞳孔狹小失焦,眼睛上覆著一層病態的白翳,遮蔽了所有的視線,隻余一片無休無盡的黑暗。
明晝瑟縮在角落,慌張看向自己對面的方向,他明明是個瞎子,什麽也看不見,恍惚間卻好像看見一名瘦弱的男孩蹲在牆角,被一名長發女人掐著脖子搖晃。
“吃飯!你為什麽不吃飯?!你知不知道我多辛苦才生下你這個野種?!你就是這麽對我的嗎?!”
神情瘋癲的女人死死掐住男孩的喉嚨,然後將發餿的米飯用力塞進他的嘴裡,鮮紅的長指甲黏滿了白色的米飯,就像紅豔的玫瑰爬上了蛆蟲。
“你爸爸不要你了,只有我要你,只有我要你懂嗎?!我這麽努力掙錢養活你,你為什麽不吃飯?!”
女人臉上畫著濃麗的妝,已經看不清本來面目。她顧不得打結的頭髮,也顧不得地上的塵埃,用力攥住地上滾落的飯粒,機械似的往男孩嘴裡塞,直到最後塞不下了,這才氣喘籲籲地跌坐在地。
“咳咳咳……咳咳咳……”
男孩被掐得臉色青紫,爆發出一陣劇烈的低咳,但他不敢吐出來嘴裡的飯,和著地上的泥沙,努力咽進肚子裡。
米飯發酸發餿,早已腐敗,就如同這間房裡關著的人。
男孩見女人跌坐在地上,一點點爬到她身邊,忍著哭腔輕拍她裙擺上的灰,以為是自己惹了她生氣:“媽媽,你別生氣……我吃飯……我吃飯……”
然而女人並不理他,而是自顧自開始整理自己的頭髮,然後對著鏡子,將斷裂的口紅一遍又一遍塗在本就鮮紅刺目的唇上,捂著嘴咯咯嬌笑道:“你爸爸馬上就要來接我了,他說掙夠錢就和那個黃臉婆離婚,回來娶我過好日子。”
她塗完口紅,又低頭開始整理自己那件髒舊的碎花連衣裙,忽然發現裙擺上面有一個破洞,不由得愣住了,自言自語道:“怎麽會破了?”
女人有些慌亂,一骨碌從地上站起了身,瘋瘋癲癲自言自語道:“怎麽會破了,我的裙子不能破……針……我要找針……我要補衣服……”
她在這間四四方方的狹小屋子裡四處搜尋著什麽,最後終於在抽屜裡發現針線盒,然後手忙腳亂穿針引線,低頭縫補起自己的裙子來。
一針,兩針,三針……
女人不知想起什麽,動作忽然慢了下來。
四針,五針,六針……
女人慢慢停住動作,抬頭看向面前僅比她膝蓋高一些的男孩,怔愣道:“我忘了……你爸爸不會回來了……他不要你了……也不要我了……”
那一瞬間,女人像是褪去尖刺的玫瑰花,忽然溫柔下來。她不知是不是意識到自己只能和這個野種相依為命,半跪在地上,慢慢張開雙臂,罕見對男孩柔聲道:“來,讓媽媽抱抱你……”
男孩站在原地,慌張而又無措。他怕挨打,但又怕女人傷心,於是小心翼翼地走到了女人面前,稚嫩的臉上滿是青紫淤痕。
女人沒有抱他,而是輕輕捧住了他的臉,仔細端詳一番,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口紅模糊掉色,最後顫聲說了一句話:“你的眼睛,和你爸爸真像啊……”
滾燙的淚水掉落下來,弄花了臉上的妝容。
女人死死抱緊了男孩,像漁網死死困住了自投羅網的魚,她痛苦閉眼,渾身顫抖不止:“你的眼睛為什麽和他那麽像……為什麽……我不該把你生下來的……不該把你生下來……”
她死死攥住那根縫過裙子的針,狠狠扎了下去,鮮血浸透針線,窗外磅礴的大雨掩住了哭聲,地上的鏡子破碎成片,有什麽東西至此暗了下來。
轟隆一聲雷響,劃破天空,將明晝陡然驚醒。
他已然分不清幻覺和現實,隻覺得當年的痛感猶存,手背青筋暴起,痛苦捂住頭,恍惚間有什麽滾燙灼熱的液體留下來,不知是血還是淚。
為什麽……
為什麽……
明晝窒息到喘不過氣,近乎狼狽地站起身,跌跌撞撞離開了那間臥室,可無論去哪兒對他來說都沒有分別,裡面是黑的,外面也是黑的,這條路永無止境。淚水從眼眶掉落,砸在手臂上,砸在冰涼的地板上,就是砸不碎當年夢魘般的過往。
蕭今昂剛好洗完澡,穿上衣服從浴室出來,結果就見明晝慌張狼狽地在客廳摸索著,然後猝不及防被茶幾絆倒,面色蒼白如紙。而客房門口是一堆散碎灑落的物品,裙子、假發,如蛛網般互相糾纏,分割不開。
“明醫生!”
蕭今昂見狀面色微變,立刻上前把明晝扶起來,剛想問問他有沒有摔傷,結果卻猝不及防發現了對方臉上濕濡的淚痕,就此怔住。
第262章 我做了一個天光乍亮的夢
蕭今昂是高智能擬人系統, 幾乎可以複刻人類的所有情緒。於是他知道,眼淚這種鹹澀的液體在大多數情況下都代表著痛苦,哪怕是喜極而泣, 也不可避免摻雜了幾分歲月漫長的酸楚。
蕭今昂用指尖碰了碰明晝臉頰處的淚痕, 眼中閃過一絲茫然,不明白對方為什麽會哭, 低聲關切問道:“明醫生, 你是不是摔疼了?”
他語罷半跪在地上,低頭挽起了明晝的褲子, 果不其然看見對方膝蓋處被茶幾邊緣磕出了一片烏紫的印記, 正準備起身去找藥箱,手腕卻忽然被明晝死死攥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