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晝實話實說:“和我這種人做朋友,你會很累的。”
他只差沒有把累贅這兩個字寫在身上了。
蕭今昂聞言好奇靠近他,身上的氣息像暖陽下的草場,乾燥而又清新,黑亮的眼睛眨了眨:“你看不見對嗎?”
這句話有些鮮血淋漓,但從蕭今昂嘴裡說出來,就像封刃的刀劍,不帶絲毫惡意與鋒芒。
明晝嗯了一聲。他雙目失明,別的器官會不受控制的更敏感些,此時感受到對方靠近的動作,隻覺得這股陌生的氣息和昨天雨夜遇見的年輕男子如出一轍。
明晝微微後退,避開了些許。頭頂的空調冷氣也吹散了那人身上的氣息。他說:“我看不見。”
“沒關系啊,”
蕭今昂臉上又出現了那個酒窩,他主動握住明晝放在膝蓋上的手,依稀記得這個動作在人類世界代表友好,甚至還輕輕晃了晃,
“你和我做朋友吧,以後想去什麽地方,我帶你去。”
第256章 我們是朋友
明明蕭今昂才是需要做心理谘詢的那個人, 但因著剛才那一番對話,他們的身份好似互相調換了位置,倒顯得明晝才是那個等待救治的病徒。
明晝隻感覺自己冰冷潮濕的手忽然被人握住了, 那種陌生的觸感令他避之不及, 就像是冰塊落入熔爐,頃刻間就會化得屍骨無存。
他敏銳感到了危險和慌亂, 於是針扎般嗖地縮回了手, 同時身形不受控制後退, 力道大得連沙發都挪動了幾分,整個人戒備不安到了極點——
此時明晝才真正有了些許身處黑暗中的惶恐和無措,這讓他看起來終於像一個盲人。
蕭今昂愣了一瞬, 不知道明晝反應為什麽會這麽大,眼中閃過了一絲茫然:“明醫生?”
他的聲音清朗乾淨, 裹挾著室內的冷氣,陡然讓人腦子清醒了過來。
明晝聽見他的聲音, 肉眼可見愣了一瞬,好似終於反應過來什麽,緊繃的身形開始慢慢放松, 重新回歸到了平靜。
他意識到自己正在心理谘詢室,
他意識到蕭今昂是一名病人,
而自己現在是他的醫生。
“不好意思……”
明晝為自己剛才的舉動道歉。他抬手扶了一下鼻梁上的墨鏡, 想以此掩飾些什麽,重新回歸到了心理醫生這個角色中, 靜默片刻, 忽然問了一個無關緊要的問題:“你今年多少歲?”
蕭今昂掰著手指, 努力回憶了一下自己被星際執行官創造出來的出廠日期:“我嗎?我今年二十三歲。”
明晝說:“我三十五歲。”
他說出這句話時的語氣十分平靜, 沉穩儒雅, 甚至帶了幾分長輩的感覺,同時也終於明白蕭今昂剛才為什麽會那麽天真單純:
原來對方才二十多歲……
這是一個微妙的年紀,比十八歲褪去了幾分青澀,比三十歲又多了幾分無畏,滿懷熱切,躊躇滿志,一度想要把世界踩在腳下。
可再過十年,他們就會忽然意識到,每一句話背後所承載的分量,都是他們所肩挑不起的。就像蕭今昂並不明白,“失明”這兩個字代表著什麽,“做一輩子朋友”這句話又代表著什麽。
明晝從茶幾下面的小格子拿了一顆糖出來,輕輕放在蕭今昂面前,甜食有助於緩解情緒,所以他的桌子底下會經常準備一些小零食,這個舉動看起來有些像在哄小孩子:“你二十三歲,應該工作了吧?”
“工作了,”蕭今昂看向窗外,指著不遠處的一座寫字樓給明晝看,盡管對方看不見,“就在恆明寫字樓裡面。”
明晝知道這個地方,挺近的:“平常沒有和同事交流嗎?你可以嘗試認識他們,也許會交到新朋友。”
蕭今昂拿起桌上的水果糖,直接撕開了糖紙,他一邊低頭研究這顆糖果,一邊搖頭,自然卷的頭髮看起來異常蓬松,像綿羊一樣:“沒有,我才剛剛上班第二天,隻認識老板。”
明晝:“沒關系,以後時間長了,你會認識更多朋友的。”
蕭今昂撓了撓頭:“可能不行,因為老板說,再過兩個月我們公司就倒閉了。”
明晝沒想到自己會得到這樣一種答案,不由得愣了一瞬:“什麽?”
蕭今昂又認真重複了一遍:“我們公司再過兩個月就倒閉了。”
他看起來一點也沒有即將要失業的慌張,反而挺淡定的。
明晝頓了頓:“那你有想過接下來的打算嗎?或者從現在開始物色下一份工作?”
蕭今昂還真沒想過,他把手裡的糖果扔進嘴裡,咬得哢嚓哢嚓響,努力思考了一下:“可是我不知道自己該找什麽工作。”
他的大星際優秀學院畢業生文憑在人類世界好像不太管用。
明晝又問:“那你有存款嗎?”
蕭今昂聞言吃糖的動作頓了頓,有些不好意思,扭扭捏捏的小聲道:“沒有,我還沒來得及開始攢,但是我以後會努力工作,好好攢錢的~”
他看起來一點兒也不像心理有問題的樣子,恰恰相反,相當積極向上。
明晝已經在思忖著要不要盡早結束這次談心了,因為他的谘詢是按小時收費的,並且價格不菲。然而就在這時,蕭今昂卻注意到了窗台上的一盆綠植,走過去趴在窗台邊看了看:“明醫生,你養花了嗎?”
明晝嗯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