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這天進入了這間房後,她才深刻地認識到……
她居然有這麽不了解。
甚至比不上一個陌生人。
對待陌生人,她也許還會維持高貴的體面。
可對她的兒子,她連基本的禮貌都沒有。
進屋之後,莫如男看到她那年僅六歲的兒子,坐在床邊,趴在地上睡著了。
小孩腳上還穿著拖鞋,不知道是剛從外面回來困壞了,還是特地這樣為了方便隨時離開房間。
莫如男看得喉間更加乾澀。
她過去,小心翼翼地擺弄著孩子,想把他抱起來放回床上。
她的動作有些笨拙,倒像是個從未生育過的年輕女孩,連抱孩子都生疏不已。
她有些慌亂,生怕弄醒小孩,也生怕被他發現自己在這裡,而不知如何回應。
畢竟她還是沒有做好準備。
她還是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這個孩子。
就在手忙腳亂的時候,她感覺懷裡的小孩胳膊往上一纏,圈住了她的脖子。
她險些以為是小孩醒了,嚇得屏住呼吸、肢體僵硬。
但小孩噴在她頸後的呼吸綿長平穩,似乎仍舊睡得香甜。
莫如男這才松了一口氣,把小孩抱得更穩。
懷裡的孩子,曾來自於她的身體。
此時抱著他、久違地抱著他,莫如男竟真的覺察到一種奇妙的感應。
他的身體,柔軟又嬌小,內裡卻隱藏著無比的潛能和生命力。
他身上的氣味,與自己的高度相似,這是他和她生活在同一個家裡的證據。
他與她明明那麽陌生又熟悉。
僅僅一個擁抱,就足夠用心貼心的溫度,將冰雪消融殆盡。
莫如男將臉貼著小孩柔嫩的皮膚,輕輕蹭了蹭。
隨後,她溫柔地將他抱回床上,替小孩摘了拖鞋,細心地為他蓋好了被子。
做完這一切,莫如男躡手躡腳地退出了兒童房。
她關上了房門。
她跪在了地上。
她掩面痛哭起來。
萬籟俱寂的黑暗之中,她蜷縮成一個小小的影子。
遠遠看起來,似乎比門內的那個孩子,還要稚弱且無助。
她無聲地哭著。
像過往的每一天一樣。
哪怕脆弱,也要照顧到別人的情緒。
哪怕想哭,也不能吵醒正在沉睡的別人。
莫黎是從她身體裡出來的人。
她骨子裡、基因裡,認定他是她最親近的人。
也許,也許就因為這樣,她才會那麽對他。
在那麽小的孩子面前,毫不掩飾自己的卑劣與惡意,讓他承受了自己所有情緒的宣泄。
這是不對的。她不該那麽做。
可她一直都是“不對地”長大。沒有人教她,“該”怎麽做。
原本這一生,她都該如此,身陷泥淖,活得生不如死。
直到有一天,有一個小孩,因為她被狠狠傷害的兒子,主動來接近她。
那個小孩救了她。
因為她傷害了別人,而來救她。
怎麽會有這樣的孩子?
明明那麽小,那麽小的一個孩子,和她的兒子一樣小,一樣脆弱……
出現的時候,卻帶著光和水。
照亮了她的陷阱,洗清了她的淤泥。
黑暗的長廊,莫如男背靠著牆,淚水打濕了自己的睡衣,甚至在腳邊積累起一小窪水漬。
她好像,要把被封閉了數年的委屈,通過一晚上孩童似的發泄,徹底傾泄出來。
只不過,她很清楚。傾泄不完的。
那麽多年的傷,怎麽可能一個晚上就發泄完?
就像她已經習慣了冷臉對待她的兒子,整整六年……
怎麽可能突然就熟練地改變,成為別人口中盡職的媽媽?
莫如男哭累了。
她抱著膝蓋發著呆。
她不知道她在委屈什麽。
她也不知道,委屈完之後,她究竟該怎麽做。
她想起了那個拯救她的小孩。
那個孩子好像不知道什麽是“迷惘”,總是很清楚自己每天的下一步是什麽,很清楚自己該怎麽做。
莫如男苦笑起來。
她本來還在猶豫,自己怎麽能被那麽小的一個孩子拯救?
現在,她想通了。
也許,她必須得由那麽小的一個孩子來拯救。
……
叩叩叩。
叩叩叩。
唐納睡得正香,迷迷糊糊之間,似乎聽到了某種木框被敲擊的聲音。
他混混沌沌坐起來,半夢半醒地品了半天,隨後猛然驚醒——
這個聲音,難道不是莫黎在敲窗戶的信號嗎?!
唐納一個虎撲,衝到床邊。
果然,對面窗戶的莫黎本來等不到回應,有些沮喪地要退回去,看到他突然出現,又高興起來。
唐納忙翻出紙筒電話,扔了過去。
他聽見小竹馬的聲音傳過來,“納納,對不起啊,吵醒你了。”
“不會!”唐納忙問,“倒是小花有什麽事嗎?”
莫黎向來懂事,如果不是大事,不可能三更半夜來找他。
聽到唐納的問話,莫黎小臉憋得漲紅,隨後才支支吾吾地說:“我實在是太開心了,不說出來,我感覺自己要爆炸了。所以我才來找納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