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數面的鏡子像無數雙冰冷的眼睛,或遠或近,居高臨下地審視,審視著青年的狼狽,青年的不堪。
心因性幻視。
很清楚這一切都是小號記憶糅雜刺激源帶來的假象,席冶卻掙脫不開,隨便抓起手邊的東西,他煩躁地狠狠一丟。
“嘩啦!”
鏡面碎裂,劈裡啪啦掉在地上,反而碎成更多塊,變成更多雙鋒利的眼睛,側臥帶著耳機聽音樂的顧琮終於察覺到不對,匆匆起身,打開門後左右張望了幾次,才在角落裡找到躺在一片狼藉中的青年。
紛飛的玻璃堪比刀刃,在對方裸露的皮膚上劃出血痕,席冶卻像沒感覺似的,閉著眼,一動不動,臉色慘白,像最薄的紙,汗水大顆大顆地湧出,連平日最搶眼的唇,都褪去大片血色。
“席冶?席冶?”
連叫幾聲都沒得到回應,顧琮不敢輕易挪動對方,隻得一邊叫救護車,一片掃開青年周圍的碎片:“喂?120嗎……”
——
夜色如墨。
席冶再睜眼時,已經躺在了病床上,多人間,沒有開燈,唯有門口的玻璃透進走廊的一點光,映出兩個正在交談的身影。
是顧琮。
小號父母去得早,對方估計是被醫生逮住當了家屬。
「宿主?」弱弱地,識海裡的1101又後悔又後怕,“對不起,我真沒想到……”小號的軀體反應會這麽大。
接下來的話它沒敢再說,隻默默掏出了用自己工資買的救命藥:“準備喂你吃的時候顧琮來了,幸好這家醫院還算靠譜。”
甚少見到系統如此低落的模樣,席冶收回目光,搖搖頭:“沒關系。”
【么么。】
——
頭一次被叫小名,自覺闖了禍的1101整個愣住,如果有實體,定然眼眶紅紅的,恨不得立刻撲到席冶身上哭一通才好。
席冶卻清楚,這本就不是系統的錯,對方是真心替自己狀態好轉而開心,沒有哪一個人會因單純一個充滿善意的「胖」字、像他一樣歇斯底裡地發作。
但這同樣不是小號的錯。
或許有人覺得,隔著天南海北的距離,掉馬社死又怎樣,注銷帳號、網線一拔,最多換個城市,誰還知道誰是誰啊。
然而,對於小號這樣一個內向敏感、真心把虛擬主播當成熱愛的事業、又是第一次喜歡上誰的人來說,自我、事業、愛情三重崩塌,足以讓將網絡當做依托的對方徹底崩潰。
劇情的力量,渾渾噩噩的NPC又怎能阻擋,尤其小號初中之前,也曾經帥過、可愛過,擁有又失去,無疑是最殘忍的事情。
【不關你的事,我自己的身體當然要被我自己控制,】平靜地,席冶道,“這次不是沒吐嗎?”
1101:“還不如吐呢。”
嚇得它魂都快飛了。
“哢噠。”
似是和醫生聊完了,顧琮盡可能小聲地推開門,走了進來。
其他的病人都在睡,所幸沒有誰打呼嚕,席冶一時沒想好該和對方說些什麽,乾脆重新合上了眼睛。
接著,他感到有人在自己床邊坐下。
正在輸液的左手冰涼,僵硬,特別是指尖,簡直冷透了,黑暗中,一個熱熱的小東西被塞進他的掌心,圓的,像個雞蛋。
1101:你沒錯,就是個蛋形暖手寶。
醫院旁邊的超市還真是什麽都有。
病房很安靜,偶爾能隱隱聽到走廊盡頭擔架的滾輪聲,患者的呻吟,家屬的啜泣,席冶早已習慣了類似的景象,不知過了多久,他指背一癢,有什麽毛茸茸的東西貼了上來。
錯過買折疊床的時間,一米八幾的男生只能搬來把凳子,委委屈屈地趴在他床邊,放不開手腳,像座小山包。
窗簾拉著,借著儀器微弱的光,席冶盯著對方圓圓的後腦杓,沒忍住抬手,碰了碰那幾縷蹭過自己的頭髮。
極輕極輕地,像在撫摸天使垂落的翅膀。
顧琮卻醒了。
腦子裡一直繃著根弦沒放松,他蹭地坐起,懵了下才把頭轉向席冶這邊,惺忪的眸子瞬間亮了。
顧及病房裡的其他患者,他輕手輕腳把椅子搬到離席冶耳朵最近的地方,用氣音道:“有沒有哪裡難受?”
席冶搖了搖頭。
“那就好。”高懸的心總算落地,顧琮揚起一個笑,安撫地拍了拍青年的手:“放心,醫生說沒什麽大事,要喝水嗎?”
——說謊了。
對方被送到醫院時,已經出現了明顯的休克症狀,差點就進了ICU。
可在這種時候,顧琮一點也不想嚇到對方,不想責怪對方沒照顧好自己,見青年又是搖頭,他嗯了聲,並未強迫,過了兩秒,才後知後覺意識到彼此交疊的手有多親密。
偏偏席冶仍是一副什麽都沒有察覺的模樣,頓了頓,顧琮遵從本能放縱了自己,手一動不動,覆在青年逐漸回暖的指背上。
歎息似的,他道:“席先生,你嚇死我了。”
明晃晃透出親昵的語氣,刻意疏遠的稱呼,比起埋怨,更像一種隱晦的撒嬌,席冶不知想起了什麽,睫毛慢吞吞撲扇了下,張口:“嗯。”
1101無奈扶額:戀愛都談過一回了,自家宿主哄起人來怎麽還是這個樣兒?
冷淡又硬邦邦。
但顧琮卻覺得面前的人很軟和,甚至是前所未有的軟和,黑壓壓的鳳眸依然深不見底,卻叫人覺得溫柔,仿若夜空藏著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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