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兩情
七月二十六,是程鋒一輩子都不能忘的日子。
因為程家是罪人,不能開宗祠、入墳立碑,所以他都在山上為程家人祭祀。也因為京城的方向在北邊,程鋒每年的這一天都會繞路去大溪村北邊的高雲山。
說來也巧,宋羊穿到這個世界的那天、也就是原身差點被賣的那天,正是七月二十六。
程鋒當時是想為先人積陰德,才出手救下宋羊,沒想到給自己救回來一個“夫郎”。有時候程鋒也想,宋羊或許是母親在天之靈看他太孤寂,特意為他牽了姻緣。
宋羊卻想到,程鋒的娘那一天是不是根本就沒打算回來,她與程鋒道別時是不是就是永別?如果她知道她的孩子之後會遭遇這麽多苦難,她還會選擇自盡嗎?
“所以是你爹害了你外祖家,也害了你娘?你要回京去報仇?”
“不全是。我爹只是他人棋子,八年前的皇祠案,幕後黑手另有其人。”
“誰?”
“龐令琨。”
轟隆——
京城連著晴了多日,今天卻降了一場不大不小的秋雨,伴著接連起伏的驚雷。
太子元朝琿著一身玄色宮袍,負手立在閱稷宮外的長廊下,仰頭看著滑落飛簷的雨。
雨絲如細細的銀線,沿著瓊樓玉宇、桂殿蘭宮,織下針腳細密的富麗堂皇,巍峨宮牆裡的每一處雕梁畫棟,因著濕意的洗滌,竟顯得有幾分新。
難怪人常說,雨後新景。
元朝琿屏退左右,他在看雨,又不止看雨。稍遠處有一株石榴樹,正是果子成熟的季節,一個個紅燈籠一樣沉甸甸地墜在枝頭,個別熟得裂開的,還能看到裡頭殷紅又飽滿的果實們。
石榴葉卻是深綠的,濃得像雨不小心渲開了墨。一簇枝丫還探出了宮牆,像俏皮的孩童好奇地往外張望。
“殿下,不如移步偏殿,喝杯熱茶吧。”隨侍開芯覷著主子的臉色,小心翼翼建議道。
“走吧。”元朝琿也不反對,轉身去了偏殿,這一等就是半個多時辰,熱茶都換了四五次。
今日無朝會,元朝琿照慣例來萬康宮請安。旼帝入秋時病了一場,這兩日又好了,精神頭不錯,父子倆習慣了在早上說會兒話。但這會兒,坐在萬康宮裡的卻是龐令琨。
“老師,您先前堅持要告老還鄉,朕才允了折子,但這路途遙遠,您如今身子也不甚爽利,不如就不走了吧?”旼帝一手持黑子,隨意在棋盤上落下。
對面的龐令琨歎了口氣,落下一顆白子,悠悠道:“是老了,誰能想到走個路,還能把自己摔了。”
旼帝擔憂地看向龐令琨的擱在輪椅踏板上的腿,“陶醫正怎麽說?”
“靜養罷了。皇上不必憂心老臣,該保重自己的龍體才是。”
提起健康,旼帝眉眼間染上陰鬱,“朕也到這個時候了啊。”
“皇上切勿多想,老臣六十有九,還活蹦亂跳著,您正是好時候呢,可萬萬不能消怠。”
旼帝輕笑,“老師教訓得是。”
兩人你來我往,下得很慢,更多的是在閑話,旼帝忽道:“欽天監說今年京城恐有大雪。南邊水患還未平,這幾年確實不安生,天災不斷。朕聽聞民間有傳,言朕德行不佳,有愧天地,才招致天災。老師以為如何?”
“老臣以為皇上不會把這些無稽之談放心上才對,怎麽現在一聽,皇上似乎當真了呢。”龐令琨笑著搖搖頭,“皇上日理萬機,勤政愛民,管得了殺人枉法、管得了通商興業,還管得了天要下雨、地龍翻身不成?歷數元朝上下,或再往前,天災常有,皇上不必過於在意。”
“……老師說得在理。”旼帝也知道是這麽一回事,他雖貴為天子,但天子又不是神,他揮揮手能讓洪水逆流麽?
只是流言聽多了,忍不住想是不是天意在暗示什麽?暗衛呈上來的折子中,還說起了八年前的皇祠坍塌一事,提起這事,他又不由得想起那個在程家門口自戕的程家庶女……
“哼。”旼帝面色不愉,事情似乎從那件事開始就不順利起來。
“哎——老臣輸了。”龐令琨遺憾地將懸而未決的棋子放回棋罐。“皇上神思敏捷,老臣自愧不如。”
旼帝一看棋盤,可不就是贏了嘛,心情轉好,“老師過謙了。”
“時候不早了,老臣也該告退了。”龐令琨道。
旼帝見龐令琨露出疲色,也體恤這位長者一大早過來。“朕深知老師的關切之心,以後不妨晡時過來坐坐,也好指點指點太子。”旼帝一句話,把龐令琨留京的事定了下來。
“謝皇上體恤。”
龐令琨行禮告退,華公公上前為旼帝捏肩,“皇上,太子還在偏殿等著,可否召見?”
旼帝才回想過皇祠案,太子作為此案的主事之一,難免再被遷怒,“朕乏了,讓太子回去吧。”
“喏。”
元朝琿從偏殿走出來,也不意外這個結果,父皇對他本來就不太親近,立他為太子也只是因為他是嫡長子。
元朝琿意外地是居然遇見了龐令琨。
龐令琨由人推著輪椅走,走得慢些,這才與元朝琿遇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