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鋒正視旼帝,衣袍一撩,雙膝跪下,認認真真地解下腰間的配劍和頭頂的武官官帽,“皇上,臣為了將凶手緝拿而操之過急,險些釀成大錯,牽連無辜百姓。臣甘願認罰,定當好好反省,懇請皇上降罪。”
說完,程鋒深深地低下頭。他如此明事理,倒顯得著急跳腳的左之棟等人跟跳梁小醜似的。
旼帝細細地打量了太子一番,然後不著痕跡地收回視線。
太子說的話就是他想要的,或者說,太子的這番話非常符合“太子”的身份,旼帝頭一次生出“江山更應該交給太子”的想法。
“老三,你可有話要說?”旼帝又看向一直沒說話的元朝延。
元朝延邊上是總想表現的元朝曦,可惜關於無皮血屍案他什麽都不知道,什麽話都插不上。這會兒父皇看過來,元朝曦有些緊張,還打了腹稿,想要讓父皇罰程鋒重一點,可惜父皇的眼神只在他身上停留一瞬,就移到老三身上去了。
元朝曦不甘地垮喪著臉。
元朝延上前一步,行禮後答道:“此事兒臣知之不多,無話要說。”
旼帝有些失望。
薑家是老三的助力,薑家做的那些事老三沒道理不知道,他可以猜到,薑家做生意賺的錢肯定一大半都進了老三的口袋。但薑家的醃臢事既然抖落出來了,老三就應該表個態,要麽乾乾脆脆護薑家到底,要麽斥責薑家、保全一個正直的名聲,可老三居然想置身事外。
單這一點,今天就是太子更勝一籌。
旼帝又看向程鋒,他不知道現在程鋒是不是已經偏向了太子,但這幾次他也看出來了,程鋒與太子的關系會更好一些。
當初是他抬起了夏隋侯府這把刀遞到太子手裡,但看到太子真的用了,他又覺得不舒爽。
程鋒難道不該是他的刀麽?
“既然如此……”旼帝閉了閉眼睛,心中有了決斷。
“皇上,臣有話要說。”元荊舒跪到程鋒身邊,行禮道。
旼帝點頭應允。
“皇上,臣這番話,不是以皇上的臣子的身份說的,而是以程鋒的嶽父的身份說的。程鋒身手不凡、聰慧過人,只是不拘泥於常理,野性難馴。此事程鋒固然有錯,但臣作為一家之長,沒有好好教導程鋒也有錯,臣想為程鋒求情——懇請皇上莫罰太重。頌羊郡君身懷六甲,請皇上憐惜郡君,又看在程鋒年紀小、經驗少的份上,能網開一面。”
元荊舒一番話說得誠懇又深情,聽的人皆有些動容。
程鋒更是如此,盡管這是他和夏隋侯早上出門時就商量好的,但真的聽到夏隋侯的這番話,程鋒還是忍不住為這份關懷而開心。
明明他的父親另有其人,明明他的親生父親也在這裡。
程鋒用力閉緊發熱的眼睛,低著的頭埋得更低。
而旼帝又如何能拒絕呢?夏隋侯為程鋒求情並不過分,且夏隋侯這把年紀了,他又怎麽能讓人一直跪著?
“侯爺的拳拳心意,朕體會到了。罷了,就念在頌羊郡君腹中孩子的份上,程鋒罰俸三月,再打二十大板。”
這事就這樣了結了。
於是程鋒挨了二十個板子,被抬到了東宮。
“就這樣?”林既玹克制著怒氣,低呼道:“薑家怎麽處理?他們包藏了凶犯,而如今凶犯還逍遙在外,父皇又打算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麽?!”
元朝琿對旼帝的偏心早就習以為常了,“應該會私下把老三叫過去,讓他處理吧。”
林既玹明知道會這樣,但還是咽不下這口氣。
他喝了口茶冷靜下來,才提起最初的話題:“要告訴羊哥兒嗎?”
“太醫說程鋒傷得不重,只是用的藥會讓人睡得沉,估摸著再兩個時辰就能醒了。”元荊舒也分外憂愁這件事,“等程鋒醒了看他怎麽打算吧。”
林既玹倒覺得程鋒不會想瞞宋羊,可問題是怎麽說,才不會讓宋羊受到刺激?
“皇叔,不妨先派人回去跟嬸嬸說一聲,讓林大夫做好準備。”雖然這麽說不吉利,但林既玹認為還是應該做好萬全的準備。
“也只能如此了。”元荊舒歎了口氣,心裡偷偷道:臭小子,趕緊醒吧,羊哥兒還等著你呢。
昏睡中的程鋒不知道幾人為他愁得要禿頭,他正陷在一場奇怪的夢裡。
他夢到了去年的七月。
他第五次在高雲山祭奠家人,望著京城的方向沉默了許久。
下山回家的路上,他從大溪村西面路過。村裡那戶人見人惡的宋家要把自家雙兒賣掉,那個雙兒一頭撞到樹上,被半死不活地丟出來,正好丟到他腳邊。
想著為先輩積德,程鋒走過去,打算把人救下來。
宋家的人和賭場的人吵成一團,沒有人管那個雙兒的死活。程鋒將人半抱起,手搭上對方的脈搏,很可惜,脈象幾乎摸不到了。
程鋒看著懷中的人茫然的眼睛,總覺得哪裡不對勁。他感覺自己應該認識這個雙兒,心裡有個名字,到了嘴邊卻怎麽都喊不出來。
“你……”
“我要死了……”懷中的人用很虛弱的聲音說,他的眼已經渙散了,幾息後,便徹底黯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