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羊張了張嘴,卻像魚兒在水裡吐出個泡,沒半點兒聲響。
陳壯山一家原本不是大溪村的人,因為荷花嬸子是個傻的,壯山叔一家被原來的村子排擠出來了。聽說當年剛他們到大溪村時,荷花嬸子挺著七個月的大肚子,壯山叔瘦得像竹竿,看著如今一座小山似的壯山叔、和笑起來猶如一輪圓月的荷花嬸子,宋羊想象不出來。
那天村人能在大門口嘲笑陳家“非傻子不要”,可想而知這樣的冷眼和嘲笑這麽多年一直存在,但這家人堅強、豁達,看荷花嬸子被保護得很好就知道了。
荷花嬸子喝完了水,翻開她的玩具箱,拿出翻花繩玩弄,箱子裡有一個針線筐,框裡有一塊紅布。宋羊和陳牛兒的視線同時落到了紅布上,陳牛兒伸手,把箱子合上了。
宋羊識趣地當作沒看見,但陳牛兒脫口道:“他的年紀,應該早就成親了。”
宋羊知道他說的是誰,偏偏他知道的少,早知道他就跟程鋒多問問安叢的事了。
“我是挺稀罕他的,村裡哪個漢子有他好看啊,力氣還大。我頭一天還想著,人家傻了,被我撿回來成親,不太厚道,但為什麽他不是被別人撿到,偏偏是被我撿到呢?說明我跟他挺有緣的呀。”陳牛兒嘿嘿一笑,“我跟爹早就商量好了,我們趁人家傻跟人成親是佔人便宜,等人家醒了,想走,絕不攔著。反正我的名聲本來就不好,也不怕更壞了,那些人就是愛嚼舌根,讓他們嚼去唄。我就是有一點......”
陳牛兒摁住心口,揉散那點兒酸楚。
“這世上就沒有天上掉餡餅的事。”他說完,重新露出帶著幾分傻氣的笑臉。拿得起、放得下——他向來看得開。
宋羊卻心酸得一塌糊塗,給他擁抱當作安慰:“天下男人千千萬,何必圍著一個轉。我們牛哥兒這麽好,不愁找不到好人家。再說了,嫁人也不是必須的啊,賺錢才是最開心的嘛,你跟著我畫圖,咱們吃香喝辣!”
荷花嬸子不甘心兩人不帶她一起“玩”,於是張開手臂撲過來,把兩人一起抱住了。屋外頭陳壯山聽見堂屋裡重新傳來嬉鬧聲,才緩緩舒了口氣。
高雲山腳,程鋒試探道:“安將軍?”他拿出一塊特殊的令牌,安叢一看便知,還頗為驚訝:“程公子為何在此地?”
“家住於此。”
“原來如此。”安叢在邊關時跟呈勝鏢局有點“生意”,自然知道呈勝鏢局幕後老板的神秘,沒想到誤打誤撞,讓他知道了程鋒住在這裡。
“失約乃事出有因,程公子勿怪。”
程鋒搖搖頭,前方不遠處卓四季等在那裡,對程鋒二人行禮致意,而後遞上一個盒子。程鋒示意安叢看看。
安叢掀開蓋子,裡頭躺著一柄寶劍,他嘴角不自覺泛起一抹笑,這是他的劍,遇襲後不慎遺失,沒想到這麽快就能再看到。
“劍是在淮邨灘發現的。”程鋒道。後面的話他沒有直說,但安叢也明白,這把飛鷹劍相當於安叢的化身,劍在人在、劍亡人亡,淮邨灘血流成河,這劍留在那無異於在說安叢已死。
除此外,安叢聽程鋒提到了淮邨灘,還能把他的劍帶來,便知道程鋒絕不只是一個鏢局老板那麽簡單,眸色頓時冷下來:“程公子手段非凡,不知是為哪位做事?”
“我外家姓程,八年前不幸獲罪,我孤苦無依,幸得太子殿下垂憐。”
八年前?太子?程家?安叢在腦子裡回憶一番,只是他常年在嶺南邊關,對京內的事情了解不多,影影綽綽有點印象,具體卻想不起來。不過知道程鋒背後是太子,安叢便松了口氣,他欠了程鋒人情,不希望與程鋒站在對立面。
“不知安將軍可知埋伏你們的是何人?”程鋒問。
安叢搖頭。
幾十年前,安家是赫赫有名的軍功之家,一門五將,這樣的榮光世間少有。只可惜功高蓋主,引來忌憚,一道聖旨將安家拆得七零八落,分別鎮守天南海北,安叢的父親被派去嶺南,父親死後,安叢接手了嶺南的安家軍,但因為上頭的打壓,安家軍的發展空間嚴重縮水。
近年來軍餉、糧食克扣嚴重,嶺南軍瓜分完後,到安家軍手裡的便所剩無幾。嶺南尚且如此,東海關、北天山、西邊大漠沿線的安家軍也不好過,尤其是東海關的安家軍,只剩下區區百人。安叢看得分明,朝堂上的那位已經不行了,耳聾眼花,昏聵無能,聽信小人,他也看到了,天災四起、社稷動蕩,這般情境下必有揭竿起義者,而既然別人能反,他為什麽不能反?
若是不反,安家軍的出路在哪裡?
但造反不是腦子一熱就能乾的,安叢試著聯絡安家其他人,這次約見程鋒,也是因為聽說程鋒手裡有一批兵器可以出售。
安叢說得遮遮掩掩,但程鋒聯想到兵器的事自然有了猜測。他甚至想得更多,安家的反心,是不是夏隨侯的意思?而埋伏安叢的人,是單單衝著安叢去的,還是知道安叢的打算?
“安將軍既然已經清醒,還是盡快露面的好,私自離營是大罪,只怕聖上不日便要下罪安家了。”程鋒提醒道。
安叢卻吃了一驚:“私自離營?此話怎講?我向聖上遞了告病的折子,此行上京,是回京養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