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彌陀佛,空見並非隻懂傻念佛號的老頑固,善因結善果,惡因釀惡果,這兩位的施主命數將盡,他們的恩怨曲直,又怎是他區區一個老禿子能插手的?
王不救死的時候,他依舊沒有閉上眼睛,只是死死看著林琦的方向,而後者在使出一招萬劍歸一後,竟是覺得全身上下都如同蒸煮,內力和血液都沸騰起來,憋得臉龐通紅,有淅淅瀝瀝的液體從耳鼻處流下……
眾人嘩然,看著林琦如今的身影,真正像個佝僂頹然的老人,他踉蹌了一下,摔倒在了王不救的輪椅前,他不甘而瘋魔地想抬起頭,鷹爪般的手徒勞地向前伸著,不肯斷氣——
“這世間哪有什麽長生不老藥?古今帝王用童男童女這樣的邪術煉丹,也並非沒有過,可又有誰能多活一刻?”裴笑歎息,“用了便覺得身體輕快,怕是和五石散一類的東西吧。”
五石散,我沉默片刻,是了,聽聞古人常用水銀和朱砂煉丹,這種丹藥吃下去確實能讓身體輕快、面容紅潤,仿佛有返老還童的效果,可實際上根本是重金屬中/毒!
王不救每旬都給林琦吃這個,這老王八不死才有鬼。
只是林琦一代武林泰山,要說他真的不知道煉丹的後果嗎?他必然知道,好歹也是正兒八經的科舉出身,秦始皇、漢武帝……史書裡多少帝王用親身經驗證明了根本沒有返老還童和長生不老的藥!
可人就是這樣,逼到絕路之後,就只能把希望寄托給虛無縹緲的存在。君不見有了那麽多服藥而死的例子,可即便到了清朝,一世清醒的雍正帝晚年不是照樣嗑丹藥?
我在現代生活的時候,曾見過癌症晚期的患者,上過大學的高知分子,在一次次化療的絕望中,變成只要聽到任何一個偏方,無論聽上去有多麽荒謬不科學,都會拚盡全力去試。
懂得科學的現代人都這樣,又何況林琦這種封建傳統魔怔人呢?
王不救的計謀,到了此刻為止,真是完美收官,讓林琦的一生都變成了笑話,死不瞑目。
我和在場每個人一樣,就那麽看著林琦躺在地上痙攣,不知是幸或不幸,他武功太過深厚,一時半會還沒能死掉,只能硬生生承受著重金屬中/毒的折磨,可相比於身體的疼痛,他精神上的不甘和絕望更加折磨。
沒有人能幫他,總不見得上去給他一刀痛快吧?在上首的空見大師有些看不下去,剛想要邁步上前,就被旁邊的裴笑一把拉住。
“裴掌門,你……唉,我佛慈悲,總不能讓貧僧一直看著林施主這樣吧?”空見和裴笑是忘年交,為人也沒什麽架子,說起話來更親近。
裴笑倒是樂了:“嗨,你這老和尚怎麽如此想我?我就是那等惡人,非要折磨林老前輩?人家臨終之前想見的是你我這兩張老臉嗎?”
空見大師默然,那必然不是。
“別急啊,你看我徒弟這不就來了嗎?”裴笑平靜地說道,從林琦倒地之後,他就一直在等。
王不救不可能傷害和綁架自己的朋友,更何況,任東來還是他計謀的同夥,所謂的“失蹤”不過是他故意躲在幕後不出來。這場除魔大典上,始終沒有他的身影,卻不代表他不在現場。
尤其是當眾人把注意力都集中在林琦和王不救身上,我身邊看押的林氏子弟換人時,我就知道,道長和狗子還是來了,為了救我,為了送老王一程,也為了看到林琦伏誅。
按照計劃,任東來應該趁著別人不注意,偷偷把我帶下去。
但我抬起頭,卻看到了狗子向來穩重的手在微微顫抖,在今天,他失去了自己的一個摯友,也失去了自己的外公,即便後者不配被稱作親人,但血脈的印記無法抹去。
他沒有什麽好驚訝的,今天發生的一切,都是王不救計劃好的,作為神醫的好友,任東來再清楚不過林琦會有什麽結局。
計劃很順利,本該是一件讓人高興的好事,但我知道,狗子此刻的內心遠要更複雜。
尤其林琦怎麽都不肯死,七竅流血地在地上掙扎,徒勞地向著遠方伸手,不知道在祈求和想握住什麽……
“我不想勸你什麽,任兄,你心裡肯定恨不得他死,”我輕輕開口道,也不知道任東來能不能聽見,“但至少你可以聽一聽,這老東西臨終前還有什麽遺言。”
仇人的遺言,聽著也挺爽的,反正我也只是給狗子一個他自己也想要的台階罷了。
在魔教待了那麽多年,我見過真正喪心病狂的變態,和他們相比,哪怕陰謀算計的任東來都顯得可愛無比。就像裴笑說的,狗子不是純粹的惡人,他的心,終究沒那麽硬。
“於道長不是也在嗎?他可以偷偷帶我去。”我又安慰了一句。
任東來遲疑片刻,最終在於道子平靜的目光下,向林琦走去。
林琦的眼前逐漸模糊,水銀的毒/性讓他的眼睛幾乎失明,不斷有血液從口鼻流出,可他不想死不能死,他的兒子和孫子都沒了,他成了全武林的笑話,不,不!
他伸出的手無力而痙攣,眼看著就要垂落,突然被一只有力溫熱的手握住。
來人附身看他,聲音熟悉而冷硬,帶著幽幽的感慨:“你現在再堅持又有什麽用?下輩子記著點,別再走同樣的路了。”
林琦聽出了那人的聲音,他宛若回光返照般猛地抬頭,凝視著那個已然長大得氣宇軒昂的俊朗青年,他是那般年輕有力,他是蜀山派的嫡傳弟子,未來是何其的光明,就像曾經自己高中進士那樣,心裡滿滿的是為國為民的豪情壯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