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娘的臉僵了僵。
我微笑道:“山中天冷,姑娘受了凍,吃碗清湯掛面,暖和暖和身體。”
你不是說自己是活人嗎?我看你吃不吃!說完,我也不顧四娘有何反應,著手忙開了。牛五除了在外面砌了大灶台外,在房間裡還弄了個小的,就是知道冬天出門不易,可見經驗豐富。
前幾天我用豬大骨熬了濃湯,加上切片冬筍,一小杓鹽,就鮮美極了,灼華和蓁蓁吃得很香,就著冬筍大骨湯,配脆辣的醃蘿卜片,連吃好幾碗飯,肚子滾圓才停手,結果一人一鬼不得不在房間裡打鬧消食。
如今倒也簡單,凍成凝膠的肉骨湯加熱,放入削骨肉,將幾顆小青菜燙軟;鍋中坐水,等燒開後,加入乾面條汆燙30秒,撈起置於一個素白圓碗中。
面條上擺上削骨肉、兩顆小青菜,倒入熱騰騰的肉骨湯,讓面條吸取肉湯的美味,也以免粘連在一塊,窩一個蛋,灑點幾點青綠蔥花,最後半杓蔥油、一杓醬油。
我做了兩碗,一碗放在四娘面前,一碗放在手邊。
四娘更加僵硬了,我戲謔看過去,厲鬼吃活人食物,想五內俱焚嗎?可惜,這姑娘不知道,我做的菜厲鬼也能吃。
也不知道這女鬼想什麽,明明不想碰,卻在看見碗中面條晶瑩色澤後,用筷子夾了些許,送入嘴中,她愣神片刻,很快就吃下了整碗湯面。
外面北風呼嘯,宛若萬鬼齊哭,從窗口望出去,雪下個不停,白茫茫一片,分不清東南西北。
四娘用刺繡手帕,矜持地擦了擦嘴角,看灼華傻愣愣的模樣,再看看我笑而不語的神色,不由莞爾:“是妾身失禮了。”
她的身體透出絲絲縷縷的鬼氣,很快凝結為實體,盤桓在身側。
凝怨之鬼,看來還是個厲害的老鬼。
我不動聲色,毫不露怯,也釋放出自己的境界。
四娘恍然,起身盈盈一拜:“主人家應該是異鬼吧?”
我頷首微笑,卻見四娘望向窗外風雪,不知在想什麽,突然她轉頭歎息:“妾身死了四百年,也不曾見過如此奇特的能力。吃了主人家的東西,妾身無以為報,不如講個故事逗樂?”
看我不反對,四娘娓娓道來——
那是盛國還沒變成鬼蜮前的事情,彼時風月之事盛行,上至達官貴人,下至販夫走卒,個個都信仰小歡喜佛,勾欄院比比皆是,還有不少男女在街巷做暗門子。
而這個故事的主角綠娘,就是名滿盛國的快紅院頭牌。
綠娘不知生父生母,從小就在勾欄院長大,因為長得好,十歲時就被媽媽選中培養,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等到了十五歲的時候,樣貌、身段、才藝、談吐無一不妙,很快就成了北盛達官貴人追捧的對象。
自古風月愛書生,綠娘也不例外。就像每個俗套故事一樣,綠娘和一位進京趕考的書生私訂終身。那書生相貌堂堂,器宇不凡,對綠娘很是尊重。
“人人眼中都有欲,唯有他見了綠娘,先紅了臉頰,低下頭不敢看,嘴裡喊著‘某之過,唐突姑娘’,可也就是這樣,他才入了綠娘的眼。”
書生自始至終沒有碰綠娘,只和她談論詩詞歌賦,偶爾也提到胸中抱負。
“綠娘見多了權貴中人,個個是貪慕權勢享樂的蠹蟲,可這平民出身的小小書生,竟是想輔助慶宇太子整頓盛國貪吏富賈,他不耽於兒女情長,卻讓綠娘更加欽佩。”
我默默舉起一隻手,提出了憋到現在的問題。
“書生如此聖賢,為什麽還要天天出入快紅院,為了蹭飯和免費住宿?”
四娘笑起來,用手帕輕輕捂住嘴角,嗔怪道:“主人家說話真有意思,還真讓您說中了。那個書生進京後要經營人脈,盤纏早就花光了,綠娘就把自己所有體己錢給了他。”
書生收了錢,自然感激不盡,賭咒發誓考上功名,就為綠娘贖身。
“歡場中人都知道,男人在勾欄院中如何賭咒,都是做不得數的,只是綠娘那時候迷了心智,覺得書生與眾不同罷了。”
果不其然,書生才高貌美,被盛帝點為探花,打馬遊街好不熱鬧,還拜了當朝權臣為恩師。不多久,便傳來他要迎娶恩師女兒的消息。
嗯,接下來劇情就該到綠娘傷心越劇,質問負心人,而書生或權臣女兒為了名聲滅口了吧?
“主人家說笑了,綠娘怎麽可能為了個負心人傷神?她又有何資格質問權貴?只是……天底下沒有人能辜負綠娘,負心漢就該死。”
四娘嬌笑,聲音嬌媚,卻笑得人毛骨悚然。
綠娘從小在勾欄院長大,自然有相熟的龜/公,大家都是樓裡姑娘偷偷生下的孩子,兩人一同長大,關系非比尋常。
“說來也是巧,他曾幫過一個人,那人後來成了厲鬼,在被道士抓住前,教了他一些鬼術,可以殺人於無形。”
綠娘要殺人,龜/公便毫不猶豫幫她,書生成婚後第三天,就暴斃在新房中。除此之外,綠娘並沒有害其他人性命。
是你拿了我全部錢財,是你騙了我感情,禍不及他人,就用你一人性命償還,不是很公道嗎?
“都怪那些多管閑事的死道士,順著鬼術抓了龜/公,可他即便到死,都沒有供出綠娘。”
可沒有供出就沒事了嗎?權貴不是傻瓜,龜/公和綠娘青梅竹馬,探花和綠娘又有舊情。此事就算不是綠娘指使,也和她脫不了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