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向系在腰帶上的護身符,阿爹特意向廟祝求來的,一隻小小錦囊,正面繡著“六道菩薩慈悲救世”,背面繡著“九幽鬼王降魔護法”,緞面金絲,極為用心。
如果不想成親,倒是有一個現成去處。
自古以來,修道者不染凡塵俗事,當了和尚、道士、廟祝,就可以避免俗世婚姻。
青雲宮、慈悲寺、或是冥尊廟都可供選擇,只是出於某種心理,我還是把目標放在最後那個,也是想看看,灼華和鬼王在地府過得怎麽樣?
大殿金身,說到底不過是人造泥塑。
而我不想拜木石,隻想見故人。
只是這個目標依舊無法和爹娘明說,畢竟誰家五歲小孩突然說“想出家”,家長要麽一笑了之不放在心上,要麽就大驚失色打消他的主意。
唯有徐徐圖之。
從五歲那年起,我就沉迷和阿爹去廟裡拜神。
每次都特別虔誠,拜完又央求留下來,見一見老廟祝。
“我一看冥尊就心生歡喜,好像曾經見過似的。”我對老廟祝露出“天真無邪”的笑容。
呵,可不是見過,天天見呢。
我如今這張臉繼承了高辰的好基因,唇白齒紅,加上年紀尚幼,誰見了不稱一聲“好俊的小公子”。
地府冥尊是化為男身渡人,所以大部分冥尊廟祝都是男性,老廟祝十歲出家,自然無兒無女,如今五十多歲了,看著我的眼神帶著長輩般的慈愛。
“可惜,若是……”他摸了摸兩個小髻。欲言又止。
我知道他在歎息什麽。
雖說神佛眼中,眾生平等,但自小出家侍奉的廟祝,都是家裡貧苦過不下去的平民。
官員家眷信歸信,卻不會讓自己兒女出家吃苦,尤其是皇家宗室,再癡迷求佛問道,也不過在家裡搭個小佛堂罷了。比如,先帝幼弟清融王爺就醉心道教,死活不肯嫁人,最後也沒能去成道觀,如今在王府修道。
其實……這樣也成,只要不成親,什麽都好說!
我仔細想了想,其實強迫爹娘答應的方法有很多,但每種都會傷到薩元期和高辰。
所以,十四歲那年,我最終選擇和爹娘攤牌——
“我想侍奉冥尊,一生問道,萬望阿爹阿娘應允。”
爹娘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出了悲傷與無奈。
“三郎這麽說,我倒也不奇怪,”最終,還是薩元期先開口,她沉聲勸道,“前幾年,你爹就和我說,冥尊廟的老廟祝對你十分喜愛,只是不好與我們開口。那時,我們就料到這天了。”
“這些年來,我們以為多帶你出去走走,多交些朋友,說不定能讓你回心轉意。”
我跪在他們面前,悶聲不吭,承受對方失落的眼神。
我寧願面對十萬惡鬼,也不想看到他們眼中的悲傷自責。
但是,對不起,我明年滿十五,按照琅朝慣例,就該成年議親了。
大哥薩琪兩年前出嫁,嫁的安樂侯幼女程松,去年就有了個嫡子,前不久傳來消息,又有了玄鳥蛋。
二哥薩瑾如今十五,也定下兵部左侍郎長女,只等三媒六聘,年後出嫁。
於是,阿爹關注點全落在我身上,每天都出席各種宴席,找門第合適的小女君。
前兩天,大哥回門子探親時,我還意外聽到他們擱那兒討論,說我性情穩重,只是不愛與人相爭,有些懶散,若訂下家中關系複雜的高門大戶,怕被婆家欺負。
“我聽妻主說,翰林院最是清貴,不少人雖出身平平,但前程極好,家中簡單,沒有世奴刁難。若三郎嫁過去,為著宗室之名,婆家也得禮敬幾分。”
大哥,你聽說過鳳凰女嗎?
“那也得人品好,旁的都無所謂。”
阿爹,你明顯是被說動了,是吧是吧?
聽完這段對話,我再也坐不住了,再不申請出家,我就真得出嫁!
見到我態度堅決,阿娘只是歎氣,阿爹卻站了起來,語氣不甘:“我好好的小郎,為什麽要去出家?冥尊就非缺吾兒一個廟祝嘛!早知如此,我就不該帶三郎去廟裡,更不該拜勞什子的冥尊!”
好家夥,我爹都氣到口不擇言,不忍心怪我,開始攻擊神佛。
“阿爹……與冥尊無關,只是兒有心向道。”才怪。
我往前跪了幾步,握住父親的手,仰頭看他,道:“人生短短不過百年,生老病死擺脫不了,壽盡燈滅,下落地府,再入輪回,無始無終。”
“兒不願這般。”
這話說得老成,不像個十四歲少年能說出口的。
然而,看著少年堅定不移的眼神,高辰就知道,一切都無法更改,他阻止不了。
他家小兒子最好說服,卻也最難動搖。好說服,是因為三郎性情灑脫隨意,不喜歡與人爭鬥。好像什麽也無所謂;難動搖,則是因為一旦定下主意,就是神佛降世也休想讓他更改。
“也未必要去冥尊廟……在家清修也可以。”
一聽這話,我就知道他退讓了,當即笑道:“都聽阿爹的。”
高辰怒道:“都聽我的?你哪裡聽我的了!”
我娘連忙伸手去攔:“罷了罷了,阿辰,孩子還小。”
十四歲哪裡小了?阿娘,你很有熊家長的潛質。
在家清修不是隨口一說,朝廷對此也有規定:需要正兒八經去廟裡拜師,記為俗家弟子。廟祝嚴格一些,還會要求弟子每個月來廟裡住一旬,參加各種儀式。